第94章
紧接着,李瑀重新拿了一张,管事连忙说道。
“诶对!这张就是送老爷的,本来马上就要画成了,因为走神……嘶好像不是,”管事挠了挠头,突然一拍手,道,“啊,是因为当时国子监考核成绩出来了,大公子就得了个榜眼,估计是怕老爷再一次失望。”
李瑀脖颈微微弯曲,垂眸看着手里的水墨画,画工很好,意境悠远,若没有那抹污迹,算得上一幅上乘佳作,能在中州城卖出个好价。
可惜了。
李瑀刚要放下,下一刻,便听曾经的书童无意说了句:“唉,当时老爷还来了呢,可惜那晚他们父子俩吵了一架,这幅画也就……”
“你说什么?”李瑀手指一顿,动作幅度很大地抬起头,重复问了一句,“你刚说什么?”
“吵了一……”
李瑀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手里捏着那幅未送出的水墨画,着急道:“上一句。”
承恩等人察觉出了公主的不对劲,跟着紧张起来,管事忙不迭道:“那个那个,国子监考核成绩出来……”
他还没说完话,便见李瑀扯过承恩腰间的水壶,毫不犹豫地泼了上去!
下一秒,黑色墨迹逐渐淡去,显现出一封纸页泛黄的书信。
白纸黑字,字迹方正工整,看得清清楚楚。
书信第一行,落笔颤了颤,蜿蜒出一条长长的颤颤巍巍的横:
吾儿韩琰
李瑀快速通读一遍,双手愈发颤抖,全部读完后,她顾不得礼仪姿态,弯下腰,火速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画筒,扭身,视线定在队长身上。
队长愣了愣:“怎么了公主?”
李瑀将画筒往前一递,命令道:“劈开。”
周围所有人没有看到书信上的内容,更不知已经空了的画筒里还能有什么。
大刀出鞘,刀光一闪,长画筒被劈成两半。
李瑀紧紧盯着画筒。
一张巴掌大小、明黄龙纹的纸笺缓缓飘了下来。
李瑀一把抓在手里!
印玺完整,钤盖合规,字迹正确。
李瑀作为大宣的公主、先帝的亲女儿,完全认可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回公主!”此刻,外面搜寻的黑士冲了进来,“全府上下都搜遍了,没找到!”
李瑀凝重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一些,她笑了笑,打趣道:“你们当然找不到了,那东西,此刻在我手里。”
他们已经出来十多天了,时间紧迫,不容丝毫停留,但李瑀还想做一件事,李延没同他说,但他们兄妹俩心知肚明,此人不解决,日后必定掀起波澜。
“入宫?!”黑士的队长听到公主的要求后,震惊地瞪大双眼,十分为难道,“这……回公主,我们入城已是费尽心力,皇宫守卫森严,无法里应外合,入宫恐怕是……”
“里应外合?”李瑀歪了下头,“宫人培养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韩琰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撤换,你们只需‘外合’,‘里应’的事交给我就好。”
李瑀曾替太后掌管过后宫采买事宜,熟知采买时间和地点,她命人塞了纸条给采买的大宫女,待大宫女回宫,接应公主入宫的消息顿时传开,受过公主恩惠的宫人有很多,他们愿意利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作用去回报公主恩情。
于是,子时三刻,神武门当值的大内侍卫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不出片刻,几人身子软塌塌倒下去,接应的侍卫摘下鼻子里塞的棉花,三人合力将宫门开出一个缝。
李瑀一袭黑衣,完美隐在深夜里。
她一路走过,司钟太监和宫女为其打掩护,躲避巡逻侍卫,李瑀从小太监口中得知李廷现住寝宫,凭借自己对皇宫的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寝宫门外。
里面静得吓人,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李瑀在宫女的带领下,退开了房门,原本躺在床上熟睡的李廷瞬间惊醒,在月光的照射下,李廷一双清明的眼睛看得是清清楚楚。
宫女已为其合上房门,李瑀和李廷独处一室,二人沉默对视,视线在半空中碰撞摩擦,最后李廷率先败下阵来,目光闪躲。
正当他准备装疯,李瑀冷冰冰打断:“皇兄,别在我面前这样,我受不了。”
“……”李廷嘴巴张张合合,藏在破烂被子底下的脏手开始止不住发颤。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为了不让人察觉,他苦苦忍受身上的臭味,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他早已不敢直视。
从一开始抗拒装疯,到后来依赖装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留住自己最后的脸面。
一个曾经是正常人的脸面。
因为旁人不会指责一个疯子。
李廷久久没给李瑀任何反应,就仿佛坐着睡着了般。
李瑀亦无心寒暄,而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颠覆了李廷对自己这个从小养在宫中的妹妹的印象。
“李家先祖,文官出身,祖训宫规中,知廉耻、有骨气,无论何时都是第一条。到了我们这一代,不能将其抛掷脑后。皇兄,李家的孩子,要么堂堂正正地活,要么清清白白地死,绝不能像你今日这般,窝窝囊囊地半死不活,我不知道太后教过你什么,但她老人家说错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父皇在天之灵,看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多痛恨。”
李延逐渐睁大眼睛,颤抖的手变成握拳姿势,满是泥垢的指甲抠进掌心,他觉得脸又辣又烫,像是被狠狠扇了几巴掌。
随后,李瑀从袖中掏出一小罐药,里面只有五颗。
她放到屋内小桌上。
轻声说道:“这是小妹所知道的最温和的一种毒了,五颗的剂量,不多不少,服下后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不会有疼痛。”
“皇兄,不要让大家为难。”
语毕,李瑀不作停留,走得干脆。
只是在指尖扶上寝宫大门的瞬间,听见屋内传出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一道含恨的呜咽。
那夜的月,是残缺的,乌云将其光芒遮盖,黑夜忽明忽暗。
李瑀前脚刚出中州城,一道刺眼的信号烟倏地窜上天空!
云枕松等人曾作为约定,当韩琰攻到原青县时,每五十里点燃一支信号烟,不出半时辰,消息便能传到瀚城,两个时辰之内,消息送达中州。
此光一出,所有人的心脏猛地骤停一瞬!
“不好!云大人要出事!”
第83章
药气混着尘霾味在县衙后堂弥漫开来, 云枕松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淡紫色的青筋一路爬至小臂内侧,末端陷在青灰被褥间, 指尖还沾着墨迹。
今日一早, 云枕松不顾身体, 执意要到县衙,忙碌一上午, 到了晌午,羽生半哄半求, 先是拽着云枕松的袖子,晃了又晃:“主子, 歇会儿吧, 歇会儿吧。”
见云枕松摇头, 他又一路爬跪到主子身边,将头歪到主子眼前,眨着他的大眼睛,小声央求道:“睡个午觉,好不?半个时辰, 一炷香……一盏茶, 真的不能再少了。”
云枕松看着羽生快速眨巴眼睛, 看得眼晕,搁下笔, 双手一下子捧住羽生的两颊,食指按住他的眉毛,笑得温柔且无奈:“好,好好,听小生儿的。”
这一觉, 他睡得沉。
突然!雷鸣般的撞门声在外头炸响!
云枕松眼皮猛地一跳。
“县令!!!卫军到护城河外了!!!”
云枕松一下子撑起身,手指紧紧抓在混乱的被褥间,不可控地剧烈咳嗽起来,羽生连忙扶住他。
云枕松顿感喉间腥甜狂涌,“噗——”,一口扎眼的鲜红吐在灰暗的被子上。
“来人啊!大夫呢?!主子吐血了!”
羽生着急得去抱主子,眼泪瞬间流下,心中慌乱万分,登时像只无头苍蝇,慌张地为他拍背、擦拭、顺气。
在羽生熟练到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安抚下,云枕松情绪逐渐稳定,房门霍然被推开,周巳带着护卫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主子!快转移到安全区!县兵还能撑一会儿!”
卫兵来得突然,他们谁也没料到韩琰动作竟如此迅速,一路攻来,势如破竹。
是啊,那些是正统兵,还有举国最好的兵器、最足的粮食,哪里是地方小县兵能比拟的。
“……不哭。”云枕松揉了揉羽生的发顶,强撑起精神,随手扯过披风,一边系紧,一边大步往外走去,语气坚定地告诉所有人:“我说过,城在我在,我不会躲,更不会逃。随我守城!”
胸腔内又是一阵瘙痒,云枕松强忍咳意,蓄起力气,阔步向前。
骨哨吹响,探雪踏风而至,乖顺地跪下前蹄。
“乖。”云枕松利落上马。
身后众人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久病未愈的身影,病体破碎,明明看着是那样的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掀倒。
可在云枕松勒紧缰绳,肆意驰骋出去的瞬间,在他身上,他们看到了属于文人的铮铮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