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寒风卷着血腥味和硝烟味,刺鼻欲呕。
战斗从丑时二刻持续到辰时三刻,整整三个多时辰。
玄铁营一营、二营以自身为饵,以冰河为坟,成功撕碎了北匈坚实的防盾,此后所有攻击都将畅通无阻。
整夜行军,一营无法预估自己到底走了多远。距离集合点还有多远,暴雪仍未停止,时至此刻,寒冷吓人,盲最致命。
雪原已成饕餮巨口。
风卷着冰砂,抽在铁甲上铮铮作响,铠甲表面凝出半寸厚的霜壳,关节处的锁环早被冻死,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冰棺。
“继续……走!”程绥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已冻裂,变成细碎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凝固。
雪幕稠得化不开,火把刚点燃就被狂风摁灭。
“跟紧!”程绍的吼声被风雪绞碎。
死亡从脚下开始蔓延。
有人踩进看似平坦的雪窝,整个人像被地鬼拽住般下沉。
“救我——”
程绍猛然转头!
呼声未落,雪已没顶。众人扑救时只扯到半截束甲绦,断口处挂满冰凌。
死寂。
绝望倒灌。
原本士气高涨的军队,逐渐没了声音。
突然,呼啸声传来别样的音调,程绍和程绥立刻停下,陡然回望。
在茫茫雪海中,由齐剑霜带领的玄铁营大军,姗姗来迟。
“一营!坚持住!”邓画吼道。
队里有人认出了邓画,狂呼起来:“……是、是邓副他们!!!”
齐剑霜的披风早已冻成硬板,他高大威猛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眼前,无疑成了最坚实、最鼓舞人心的定海神针!
身后的玄铁精锐排成锥形阵,每人腰间拴着麻绳相连,这成了唯一能在雪暴中维系队形的方式。
昨夜一二营出去没多久,齐剑霜便瞧出远方的不对,派人探查回来,得知天气异常,而仅思索两秒,便下令出发。
齐剑霜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个时辰,要知道,战场上丝毫的偏差,就能要了半个营的性命。
而齐剑霜赌上自己可能要背负一辈子骂名的代价,下令出发,最后成了一二营的救命稻草。
彭重从人群中冒了出来,紧紧拥住程绥,说不出一句话,满是冻伤的手掌用尽全力拍在他后背。
齐剑霜沉默了一会儿,待邓画将伤员处理好、绑紧麻绳,齐剑霜拍了拍彭重的胳膊,扫了眼靠近的程绍。
沉声道:“全军,齐发!”
第76章
边防营跑回的人慌不择路地踏进汗廷, 一圈刀剑架上他脖子,哈勒巴抬眸。
那人皮肤被烫得溃烂,喉咙烧废, 用辨别不出形状的手, 往外一指!
哈勒巴霍然起身, 向前大迈两步,眼底映起茫茫星火时, 他身形一顿。
*
“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啊啊!”
北方地平线上,一道无边无际的黑线缓缓压来。
邓画眉骨低压:“是哈勒巴亲率的北匈主力。”
“等的就是他们。”齐剑霜一字一顿道。
齐剑霜胯/下玄马铁蹄高扬, 重踏白雪的下一秒,齐剑霜飞驰而出。
两军战鼓擂擂, 旌旗蔽日。
刀剑无眼, 仅仅是转身的间隙, 身旁就倒下了一批人。
“哎!”骨浪肩膀受过重伤,无法冲锋,同自己一列的部落长老都迫不及待地上场作战,情急之中,他拽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巴图, 大喊着试图压过周遭厮杀, “那个女人!不能轻视!”
北匈话说快了就像嘴里含了块烧红的石头, 听来叽里咕噜的。
巴图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甩开骨浪拽着自己的手, 不耐烦地粗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邓画最擅长的作战方式有两种,马背上用长枪,和近身时用短刀。
她不像男人,出击前要骂两句,好像只有这样自己就会功力大增, 震慑对手。
全程不发一言,是她一贯作风。
邓画女将,纵马掠过雪原,每扬起一场雪,必落下一弧血,黑甲在日光之下反射出刺眼的银光。
人头落地,惨痛的呐喊声被掐断,牧云部的达兰甩着马鞭横冲直撞过来。
邓画瞳孔一震。
与此同时,彭重、钱邱、程绥、程绍等人正带兵将北匈大军打散,原本凝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将士顿时分散成无数股。
邓画突然夹紧马腹,战马嘶鸣人立,借着这股向上的势力,手中七尺红缨长枪化作飞龙腾空,枪尖铮地撕开风幕,精准刺入达兰坐骑的咽喉!
腕底一拧,“噗呲——!”一声,枪缨炸开血雾,达兰轰然摔下马,半张脸瞬间砸烂。
背后刀风袭来,邓画纤腰后折贴住马臀,长枪自腋下反刺而出,挑破巴图的偷袭。
“娘们!找死!”巴图朝她狠狠啐了一口。
碎发向后飞扬,邓画面无表情地看着巴图,手脚火速调整作战姿势。
玄铁营的将士围攻上巴图,转眼间便被巴图一记重击敲碎脑骨,脑浆飞溅。
心脏“砰砰”撞击着肋骨,伴随“噗嗤”一声,邓画手中的枪杆洞穿袭兵胸甲,顺势挑甩,尸身轰然砸翻一排步卒。
下一秒,战马在应接不暇的巴图眼皮子底下回旋,邓画单臂振枪,杀声震耳欲聋,耳膜嗡嗡作响,红缨脱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确掠过围护达兰的一众将士,丝毫不差地捅穿了达兰的咽喉!
喉管四处喷血,可是这点血量在战场上,根本算不上什么。
巴图瞪大眼睛,嘶吼道:“不要——!”
邓画用力,骑在马上,手掌拽紧绑在长枪尾部的黑布条,眨眼间收回自己的武器。
她不发一言,身下的马极通灵性,不等邓画做出指示,它便朝着巴图撞了过去。
邓画身形下压,几乎要贴到马颈,右手长枪直指身后,一身被血染红的铁甲,狂风大作间,露出的黑发与长枪上的红缨,顺风潇洒飘扬。
邓画逆着人群,一身被血染红的铁甲,眼底决绝摄人心魄,她势必杀死巴图。
没有悬念。
*
军报加急送达,永熙帝即刻命令军队出发,攻下巫峪关!
胥信厚在前线作战,永熙帝稳坐大后方,此时此刻朝堂已然乱成一锅粥。
“皇帝!万万不可啊!!!”
“此刻外敌入侵!自相残杀绝非良策啊!皇帝三思——”
“是啊!你你你……你会遗臭万年的!”一名年迈的老臣拄拐,急到跳脚。
永熙帝冰冷的视线横扫而去。
他此刻不杀臣,是因为不想用杀戮震慑其余大臣的心。
貌合神离又如何?他此时此刻要的是顺从!绝对的、不容置喙的顺从!
站韩裴队的官员,眼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想替皇帝说话,可实在是一句好话也编不出来,闭嘴,便已是对皇帝最大的尊重。
所有人都被拦在帐外,侍卫拔刀,无人敢再靠近,只能远远地喊。
老臣见永熙帝无动于衷,转而劝阻韩裴:“韩相!韩相呐!这不对,不对啊!快收手吧!此时打败了李延?叫大宣的千万子民如何?这是……是通敌!明晃晃的通敌啊!”
此言一出,群人再次骚动不止,檄文漫天飞扬,哗哗作响。
韩裴本来是咬牙沉默的,听到“通敌”二字,他再也无法忍受。
韩裴知道永熙帝的苦衷。
只有这时,齐剑霜被玄铁营牵制,北宣是最削弱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与北宣一战的可能。
倘若现在不出手,战事一结束,齐剑霜便会带兵,让他李延入主中州。
韩裴道:“陛下……收手吧!以后我们再找机会……”
“哪儿来的机会?!”永熙帝狠狠说道,“你告诉朕!还去哪里找契机?!”
韩裴表情悲痛:“可……”
“韩相,朕记得,你提前这件事,并未阻拦,不是吗?”永熙帝说得很慢,他想让韩裴听得清清楚楚,“那你现在,什么意思?心软了?还是想,叛变?”
“不是!臣当时没有考虑清楚……”
永熙帝再次打断他,残忍告诉他:“你身为大宣丞相,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能表露出来的!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丞相,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做了那么多年韩临川的儿子,这点规矩不知道吗?你之前改革的心硬去哪儿了?你掌控朝政时,心疼过、可怜过谁?全国难民逃窜,你还不是稳稳坐在议事堂的主位,等银子回笼么。”
永熙帝已经把兵权从韩裴手里拿了回来,他不想再惯着韩裴,看他那一幅伪善的模样,他恶心。
永熙帝能不知道此时攻入北宣会有什么后果?
瀚城沦陷,齐剑霜必须在回城营救和继续打仗之间二选一。
选择前者,哈勒巴和他前后夹击,李延和齐剑霜在劫难逃;选择后者,即使打赢了仗,等齐剑霜回头时,瀚城早已成了一片废墟,他即使有兵,没有作战辎重,也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