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金阶高耸,韩裴眯缝了一下眼睛,“唰”地一声撩起衣袍,大步向前迈去。
  进入大殿的一刹那,韩裴瞳孔骤缩!
  除了外面的侍卫,大内所有的守卫都被安排在了太和殿内。
  顾骋为首,身披黑甲,刀挂侧腰,表情被掩在铁盔之下,手指统一按在剑柄处,随时准备拔刀护驾。
  黑压压一片,犹如乌黑密云,压低整殿气氛。
  韩裴视线移转,便看到了皇帝亲自派人“请”来的韩琰和瀚漠王。
  太后吐字时带着老态的滞涩,那点因衰老年迈而来的颤音,非但没减半分气势,反倒像是给每个字加了重量,听着让人脊背发紧:
  “人,都到齐了。”
  第60章
  头疼突然发作, 云枕松猝然一晃,一把扶住门框,无来由的心慌让他喘不上气。
  羽生吓了一跳, 连忙搀扶主子:“主子, 歇一天吧, 今儿就不要去府衙了。”
  云枕松猛吸一口气,迫切地想要压下不受控的不适感, 发现于事无补后,他便知道, 要有大事发生。
  这次的头痛,比上次要剧烈得多, 云枕松不再硬抗, 一步步退回房中。
  坐定后, 他点开“平行剧情”的光标,先是看了北疆那边的情况,看不出什么异样,而中州剧情,也只有短短几个字——太后寿宴, 三家齐聚。
  *
  “赐坐。”
  皇帝摆摆手, 宫女从殿后款款上前, 很快,玉盘珍馐被摆放到他们的桌上, 再美味诱人的饭菜,此时此刻,一般人也不会有兴致去碰。
  李延扫了一眼动作僵硬、迟迟不动筷的韩家兄弟,忽而笑起来,他清冷的音色回荡在大殿里, 显得格外突兀:“宫里下毒的方式千奇百怪,在吃食上动手脚,方便且隐蔽。”
  “韩相?”李延看了眼韩裴,随后又将视线扫到韩琰身上,“韩公子?要不要本王教教你?”
  韩琰生硬回绝:“不……”
  “就像这苦瓜,你要小心些,有种毒叫‘牵机引’,微苦,少量不致死,但要是大剂量,”李延不容插嘴地打断韩琰,自顾自地介绍,一边说一边夹起盘中的凉拌苦瓜,抬眸将筷子往韩琰那边递了递,随后又慢条斯理地往皇上那边松了下,与平时隔空敬酒没什么两样,紧接着,他不带一丝一毫地迟疑,将苦瓜吃进嘴里,匪气十足地笑笑,“必死无疑。”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也就只有李延还能开起玩笑。
  他接着介绍:“哟,还有虾羹,还有一种毒,自带腥味……”
  “老七,不要胡闹了。”太后适时制止他的行为。
  “太后教训得是。”李延见好就收,给个台阶就下,“太后看着气色不错,精神头也足啊。”
  太后说道:“皇上孝顺,给哀家弄来许多名贵仙药,哀家老了,活不久啦。”
  现在的太后,纯靠早晨服下的续命丹吊着,这才有了回光返照的感觉。
  没人接话茬,李延懒得用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应付太后,干脆闭嘴。
  太后自然不需要他们回答,她要的是安静,静下来,听她说。
  太后说道:“韩琰。”
  一直没说话的韩琰起身应道:“草民在。”
  太后年老色衰,眼皮耷拉着,看向韩琰:“在李家,‘琰’字是女孩,你呀,理应单名一个‘建’字。”
  说者云淡风轻,听者如雷轰顶。
  皇家李姓,到了皇帝这一辈,全部单名,男孩用“廴”,女孩用“王”。
  先帝对孩子总是宽容宠爱,不吝啬夸奖,不赞许贬低,因为女孩多为牺牲品,便在姓名上给予些许安慰,让她们不许自轻自贱。
  皇帝手中酒杯“咣当”一声落地,洒了一地的佳酿。
  “什、什么?!”皇帝目瞪口呆地看向太后,见后者不给自己反应,又抬手质问韩琰,“你究竟是谁?!”
  面对天子的勃然大怒,韩琰守着礼节,下跪说道:“皇上,您应该问太后……”
  “朕现在在问你!”皇帝打了个手势,护卫立刻上前,反手扣押韩琰,韩裴猛地站起身,皇帝眼疾手快,一指韩裴,“韩裴!没你的事!”
  韩裴冷笑道:“太后,这是您大费周章的结果么?”
  太后眼神一沉,幽幽道:“韩裴,在这里,你的命最轻贱。”
  不知何时,昔日叱咤风云的太后回来了,一身不容置喙的气势令人胆寒,说出的话尖利、不留情面。
  韩琰倏地站起,护在韩裴身前:“太后,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言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延将酒杯举到嘴边,接着仰头喝酒,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太后。
  原来如此。
  李延用插科打诨拖延,太后用模棱两可的话拖延,他们要的就是拖住韩家,给派出去的人留足时间。
  *
  皇宫外,无恙和周泉相对无言,周身是掩藏在各处的千军万马,阴云密布之下,角楼阴影之中,偶有银光显露,又倏地缩回去。
  紧张的情绪充斥着每个人,无恙额角留下汗痕,余光忽地瞥到神色稍变的周泉,整个人迅速机警起来。
  无恙竭力压低声音道:“怎么?”
  周泉侧脸,竟看向韩琰的住所——因为韩琰不愿回到韩府,在南坊购置了一处小房产,平时就住在那里。
  无恙皱眉:“主子……”
  在寂静的环境中,周泉听到了持续的细微却异常的声响,像是许多人在争吵。
  无恙话还没说完,周泉立刻起身,肃然道:“坏了,调虎离山。”
  目光在半空接触的下一瞬间,二人同时踩着砖瓦飞出,狂风大作,衣衫被风吹起圆鼓的弧度。
  无恙在脑中不断回想主子还有什么贵重物品是留在住处,而非放在他身上的,疑惑不断上升,终于在看见黑衣人争夺一幅画的刹那,恍然大悟。
  主子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无恙亲手归置的,那幅先帝留给主子的画也不例外。
  直觉告诉无恙,这画肯定和主子长时间寻的东西紧密相关!
  “站住!”无恙挥剑而出,吼道,“周泉!拦住他们!”
  周泉快步赶到,一个利落的滑铲拦截黑衣人的去路,周泉肩后披风低扫过青石板,灰尘飞扬,与此同时,其余卫兵如离弦之箭,狠扑向那帮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四处逃窜,完全没有统一的逃跑路线,无恙看出他们穿着不一,甚至在他们之间还有前后追逐。
  无恙很快发现异样。
  这明明是两伙人!有两拨人都要抢那幅画!
  而且,对方对那幅画的态度是能拿到手就拿,拿不到手就烧毁,但主子显然是不知道画后藏着的秘密,电光石火间,无恙只有一个念头——保住那幅画!
  “谁派你们来的?!”怀中揣着画的人怒喝另一帮人。
  “把画给我!”对方狠戾地抢夺,双方无法试探出彼此的来路,不敢贸然行动,也不敢说出什么其他的信息。
  无恙剑峰一转,逼得双方连连后退,短兵相接的瞬间,迸发出刺眼的火星。
  突然,胡同内窜出几道黑影,周遭诸多围堵,得手的黑衣人不得不转换方向,往皇宫方向奔去。
  *
  李嬷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后身后,为咳嗽的太后递上一杯温茶,太后接过时,看见了李嬷嬷手腕上的玉镯,没有任何停顿,俩人就这样将信息传递,没让任何人察觉。
  太后细啜了一口,缓缓道:“韩琰呐,哀家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吧。”
  韩琰毕恭毕敬:“草民洗耳恭听。”
  韩裴只好强忍下怒火,在太后面前,他也确实无法发作。
  “先帝经历腥风血雨才坐上的龙椅,在位几十年,以强硬手腕、铁血政策横扫大宣叛乱,韩琰你说,连哀家都看出你年少时的想法,先帝他,能看不出来?”
  韩琰毫无破绽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隙,唇角绷直,大庭广众之下,龌龊的心思被太后一阵见血的点破,幸好齐剑霜不在这里,要不然他真是无地自容,装不下去了。
  太后继续用慈爱的语气说道:“天家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人拼命逃离,有人不惜一切代价闯入。”
  语重心长,真挚怜爱:“韩琰,临川才是位好父亲,悉心教养你,几乎是倾尽全部心血啊。”
  韩琰冷声道:“无论多么努力,都得不到一声夸赞,数十年如一日的打压,这是您所谓的‘好父亲’?”
  太后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觉得先帝待你,比韩临川待你要好?”
  韩琰张了张嘴,最后突然泄了气。
  太窝囊、太幼稚了,现在说这么就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为了两颗无关紧要的糖而撒泼打滚,别说是如今的年岁,就是小时候,这等事韩琰也是做不出的。
  “皇帝,你和老七从小生活在宫里,天家的勾心斗角和胆战心惊,不用说你们都知道。”太后话锋陡然一转,似喃喃自语般感叹,“老七,你和皇帝也算是情同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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