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别啊,我等人呢。”
  第59章
  李延说着, 往手心里哈了哈气,双手来回搓着,淡淡看了一眼王佑年, 后者顿时了然, 转身向下人要暖手炉, 送到李延手中。
  李延忽然收了不正经的性子,看着低眉顺眼的王佑年, 说道:“天一凉,他的腿就会疼,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能让他的腿伤有发作的机会, 他执意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你只管来找我, 何时何地,找到我,让我知道。”
  王佑年心下忐忑,恭恭敬敬应道:“遵命,主子。”
  李延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摆摆手:“关窗吧, 齁冷的。”
  李延神情冷淡, 看着下人们沉默地忙碌,往堂屋正中搬来个被烧得通红的红泥小火炉, 茶壶底下的炭火明明灭灭。
  茶壶里的水是下人们刚从外面收集的干净初雪,水汽沿着壶嘴袅袅升起。
  茶叶是随便从老臣们送的一堆礼品里拿的,茶味很浓,一闻就知道是好茶。
  沸水咕嘟声、火炭噼啪爆响、窗外雪落风过的细声层次分明,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李延撑着额角, 表面看着气定神闲,脑子里是盘根错节的局势和谋划。
  突然,楼下发出一阵突兀的、急促的对话,须臾,楼梯处响起木板的“吱嘎”声。
  脚步迅速靠近,李延眼皮一跳,抬眸看向门口。
  王佑年连忙来到门口,在碰到门之前,李延沉声道:“让他直接进。”
  王佑年闻言侧身开门,让门外通信的侍卫一下子冲进来,单膝跪在李延面前,举起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李延看着他说:“说。”
  侍卫道:“禀、禀告主子,太后递帖,请主子参加三日后的寿宴……”
  王佑年登时望向李延,眼里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都要溢出眼眶。
  在这种微妙的紧要关头,这场寿宴无疑是场鸿门宴。
  李延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心里清楚,一定还有其他事。
  “盯韩家的线人说,太后也请了韩裴和韩琰。”
  沉默如潮水灌注,令人窒息。
  王佑年说是瀚漠王府的管家,其实更像谋士,这几个月,他替李延前后打点,早就对朝中局势了然于心,眼下,他怕的是李延手中没有军队。
  齐彦能在三日之内赶到吗?
  王佑年转身派人快马加鞭去寻齐彦。
  李延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新煮好的茶,吹了吹,轻抿了一小口。
  当今朝堂,人人都要给太后个面子。
  先帝在世,太后母仪天下,她贤良淑德、温婉仁厚,对赈济灾民的事又是亲历亲为,早年得尽民心,后来先帝去世,太后日日吃斋念佛,百姓们对帝后的爱情又是好长时间的唏嘘惋惜,直到现在,太后的美名依旧远扬。
  而且先帝也曾明确表示过,太后可以帮扶新帝,参与朝政。
  唯独对太后取消“后宫不得干政”这条宫规,是先帝对太后的偏爱,也是给曾经爱戴敬仰先帝的世人留下一份念想。
  但是,韩家和李延都明白一个道理:先礼后兵,感情这东西只能用一次,在真正的利益面前,狗屁不是。
  太后自然知道。
  因此,这次寿宴,是太后打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情牌。
  “不用慌,太后是个明事理的,自己亲儿子什么样、适不适合当皇帝,她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延放下茶杯,说,“正好,缺个调虎离山的契机。”
  噗呲——
  鲜血猝然从心脏中央喷溅,齐彦从李延身后缓缓露出半个身子,眼神凛冽阴沉,嘴角拉直,不见半分喜色。
  李延艰难地、不可置信地回过身,余光瞥到齐彦的刹那,颓然倒地。
  “呼——!”
  李延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夜已深,雪也停了,世界静悄悄的。
  “主子?!”守夜的王佑年听见声响后,迅速冲了进来,看见主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悲痛表情,顿时松了一口气,“主子,做噩梦了吗?”
  王佑年走到桌边,给主子倒了杯水。
  李延拧着眉毛,抬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缓缓道:“嗯。”
  “……真的,是噩梦啊……”
  李延喃喃自语,半晌自嘲地摇摇头。
  王佑年把水递到主子手边,见主子摆手拒绝,便又收了回去,贴心宽慰道:“噩梦都是反的,夜还长,主子再睡一会儿吧。”
  噩梦都是反的吗?
  李延真的许久没做过噩梦了。
  李延从没怕过什么,纨绔也好,浪荡也罢,手中权势从未消减,他始终掌控着自己的命运,不曾倚靠他人,也没寄希望于谁,好似自从母亲去世,当了瀚漠王,他一直独当一面。
  “你先下去。”李延从屏风上随手拽了件披风,拢衣而立,微微抬眸,望向窗外的月色。
  王佑年深知劝不动主子,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夜无眠,看着月光慢慢被山头日光掩盖,变淡、变浅、直至彻底被晨曦代替。
  翌日,寻齐彦的人回来了,向李延禀告:“回禀瀚王,百里外的吊桥……断了。”
  李延始终平淡的表情终于出现裂隙,他手掌下意识紧握住扶手,蹙眉急道:“人有事吗?”
  “没有,山下没有发现痕迹,但援兵必须得绕山路,还剩两日……”
  李延打断:“将所有侍卫叫回,有本王在,三千人,足矣。”
  *
  “吁——”
  齐彦急拉住马缰,待马匹站稳,他定定看着前方断裂的吊桥,下方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桥头,截面平整,这事他也常干,但好歹会伪装一下,不知是不是时间太急,这人连装都不装了。
  “后退!”
  齐彦手臂高高举起,手背冲外,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身后跟随的大军经历短暂的碰撞,迅速调整队形,整体向后退去。
  天很阴,没多久便下起雨,中间掺杂着碎冰渣,烈风一吹,砸到脸上,疼得厉害。
  齐彦沉思片刻,立刻整队进山,山路崎岖,路滑难走,大军速度不减反增。
  中州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是连瀚王都没预料到的大事。
  齐彦表情凝重,眉头紧缩,心下满是不安和忧虑。
  长时间的骑马,他的腿早就超负荷,疼痛难耐,可齐彦知道自己不能停,李延的性命便是义父的性命,玄铁营的未来。
  汗从额角淌下,齐彦咬紧牙关,勒紧缰绳,目光直视,不敢有丝毫松懈。
  天气愈发恶劣,丛林密布,可见度极其有限,偶尔从林中传来几声惊鸣,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树林。
  手下关心则乱,扬了几鞭子,快马赶上齐彦的步伐,在风雨交加中扬声道:“将军!您身体受不住的!大将走之前嘱咐过我们,一定要顾好你的腿!”
  “我没事。”齐彦回答得敷衍,看都不看他,然后再次命令身后,“跟上!都不许掉队!”
  “将军!”手下还欲劝说。
  “滚蛋!哪来那么多废话!”齐彦一把抹掉满脸的雨流。
  曾经卧病在床,心酸无奈居多,后来遇到云枕松,虽能走路但上不了战争,他会常常进行自我安慰,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消极中,不去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眼下,他痛恨死自己这双残废的腿了。
  昔日的齐彦,漫天黄沙阻挡不了他的战马,驰骋在刀光剑影中,笨重的火铳在他手中出神入化,马术亦是无人能敌。
  小齐将军,也是人人夸赞艳羡的天之骄子。
  心里的巨大落差没将他击倒,令他几近崩溃边缘的是无能为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救不了李延的无能为力。
  *
  雪下了又化,雨雪交加的古怪天气让中州一直笼罩在阴沉里。
  太和殿的金顶在铅灰色天幕下泛着暗淡的冷光,檐角连排的走兽被连日阴雨浸得发乌,龙首嘴中衔着的铁珠似乎已然生锈,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宫人脚步极轻,人人面无表情,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停下步子,不再前行。两侧高墙,完全没了往日的艳红,有的只有阴森的荒诞感。
  中州城内人人自危,往日入宫程序烦琐,没半个时辰见不到皇上,今日大内侍卫搜了遍身,便由着管事太监们引领而出,大小朝臣们顺着前门一路行至朱红宫门前。
  一路走来,护卫都比往日要少,直到靠近太和殿,才看见两排站得笔直肃穆的大内护卫。
  王立仁从殿内走出,拾级而下,告诉诸位:“各位大人们,请在此稍等片刻——韩丞相?陛下和太后有请。”
  韩裴一身深紫公服,胸前仙鹤纹样栩栩如生,彩线针脚紧密,头戴貂蝉礼冠,端的是一幅大义凛然、赤胆忠心的模样。
  “韩丞相,”王立仁垂下眼睛,不与韩裴对视,亦不与他有其他交流,连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请跟咱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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