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短暂的下风激发出邓画全部的斗志。
  她双眸依旧亮得惊人,在刀光剑影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这一瞬间,她比战场上任何一人都要有魅力。
  邓画嘴唇翕动。
  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嘴型告诉震惊的骨浪。
  你,死,定,了。
  “驾!”
  邓画策马狂奔,铁蹄踏破尸骨,溅起半丈高的人肉,红缨长枪在邓画手中快出残影,根本看不清枪尖的方向。
  她为亲军蹚出一条空无一人的血路,敌军布阵因为邓画发了疯似的猛攻而支离破碎,亲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急速反攻。
  人的嘶吼呐喊、马的驰骋悲鸣、铁的摩擦撞击,眨眼间,战场再次回到高潮。
  哈勒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惊骇于玄铁营持久的爆发力,已经鏖战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鼓舞军心,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北匈已经疲惫,邓画的气势就让他们在心里涌出惧怕,面对来势汹汹的玄铁营,简直不攻自破。
  “呲——”
  哈勒巴下意识错愕地看向身上的痛点。
  长矛刺入哈勒巴的右肩,齐剑霜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让他咬住了猎物,那是万万不可能心软松口的。
  锐利的矛尖在哈勒巴的骨肉中狰狞深入,哈勒巴疾速后退,想要尽可能减少长矛的加深,而齐剑霜竟然腾出一只手,抬臂,腕缚暗器直直对准哈勒巴。
  下一刻,淬了毒的冷箭射出!
  哈勒巴瞳孔骤缩,全部视线聚成一点,定在冷箭前端。
  千钧一发之际,骨浪飞扑而来,替哈勒巴挡下这一箭,随后他摔在了地上,砸起尘土。
  齐剑霜趁机将长矛彻底捅穿哈勒巴的肩膀,眼神一沉,紧握猛拔而出!
  那一瞬间,哈勒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血肉飞出体内的声音。
  杀声震天中,齐剑霜和邓画相视,轻轻点了下头。
  先前骨浪早已被邓画打得遍体鳞伤,左臂断废,又因毒箭入体,已无力战斗。
  哈勒巴推出北匈的战士,替自己挡下对方的攻击,趁着珍贵的间隙从地上捞起奄奄一息的骨浪。
  被自己人推出去送死,这滋味简直比敌人杀了自己还难受。
  齐剑霜解决掉眼前的障碍,再一抬头,哈勒巴早已跑远。
  “撤!!!”
  哈勒巴不甘心地怒吼一声。
  北匈士兵见状,纷纷跟着逃窜而去。
  “追!”程绍大喊一声,带领骑兵和弓手追杀上去。
  齐剑霜和邓画都受了不小的伤,只是在大军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必须咬牙拼死忍着。
  邓画看了一眼齐剑霜,齐剑霜向他摇了摇头。
  硝烟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浓稠的血气,令人窒息。
  程绍带兵追杀了几千北匈士兵,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往回赶。
  两方在山坡聚合,齐剑霜哑着嗓子问程绍:“伤了吗?”
  程绍一如既往的沉默,单单摇头示意。
  齐剑霜沉声道:“收兵回营。”
  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清理战场。
  每个人表情是说不出的凝重和悲痛,丝毫没有打退北匈的喜悦,因为他们深知,这只是开始,未来数月,甚至数年,每日都要心惊胆战地训练、打仗。
  胜利来之不易,付出的代价也远超想象。
  他们将阵亡的将士遗体抬上马车,搀扶起伤患,缓缓朝营地走去。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忍不住的抽泣。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劫后余生的疲惫将所有人席卷,一如深夜的漆黑笼罩全身。
  死寂如潮水将众人淹没。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到每人耳中。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羽生激动地叫着,等了一天一夜的云枕松,眼神终于亮起来。
  云枕松一早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漆黑的夜被熊熊燃烧的篝火点亮,诺大的玄铁营,每一处都点燃温暖耀眼的烛火,空气中浓稠的血气被香喷喷的肉味取代。
  安排好的后勤兵迅速分工,接替拉马车的、用担架小心翼翼抬走伤患的、递上热腾腾的湿毛巾的。
  军医个个忙碌奔跑,先紧着重伤来治疗。
  眨眼间,深秋的寒冷一扫而空,死寂也不复存在。
  云枕松义无反顾地奔向浑身是血的齐剑霜,不过几米的距离,云枕松却总感觉跑不到他面前,他一边跑一边脱下厚重、阻挡他速度的麾衣。
  齐剑霜停下脚步,炙热的胸腔剧烈起伏,时间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事务迅速后退,齐剑霜眼中只剩向他一个人奔跑而来的云枕松。
  那一瞬间,云枕松整个人是发光的,照亮了齐剑霜黑沉沉的生命。
  后来,那短短几秒,齐剑霜记了一辈子,此生难忘。
  云枕松一把抱住齐剑霜,细瘦的手臂即使搂不全齐剑霜宽大的身体,他也依旧用力,拼尽全力想给齐剑霜安慰。
  他本不想哭的,是人家在外打仗,自己连皮都没破,有什么可哭的。
  可是话一出口,便完全不受云枕松控制。
  “齐剑霜,你回来了,”云枕松仰起脸,笑得热烈,却叫泪水沾了一脸,“你能回来,真好……”
  齐剑霜嗓子早哑了,换作以前,经历了这么一场战争他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现在他就算哑巴了,也要想办法亲口告诉云枕松:“嗯,我回来了,枕松。”
  齐剑霜抬手托起云枕松的腰,上半身缓缓俯下,在云枕松眉宇间落下深深一吻。
  他再抬眼,军队早已变得欢腾。
  美味丰富的饭菜被端到每位将士的手边,不用他们动一下手,亦有专人替他们擦拭身上的污血,暖流无声无息地弥漫而散。
  安然从未在晚上出营帐,今日例外。
  她静静地等,静静地盼,终于看见伤痕累累的邓画,于是身后姑姑一拥而上,十几年在宫里练出的伺候人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这下终于有用武之地,把邓画等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贴贴。
  安然冰凉的指尖刚一触及到邓画的后颈,邓画猛地一缩脖子,下意识伸手按住安然放在自己身后的手,挑眉无声询问。
  安然声音温润如玉:“替你束发。”
  邓画沉默片刻,收回手,摆正身子,任由安然摆弄自己的头发。
  邓画平日也不会特意养护头发,看得过去,闻着没有异味,就是她对自己的头发的最大尊重了。
  眼下,安然动作轻柔地在发丝间移动,指腹娇嫩,露出的甲床泛着健康的淡粉,从未服侍过人的安然,把第一次给了这个活得粗糙、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篝火噼啪作响,把身体烧得暖洋洋的,云枕松带来足够的肉食,抚慰了将士们的肚子,方才臭烘烘的将士,换上早早就备好的既干净又舒适的衣物,衣服上还带着皂荚的清香。
  齐剑霜远离了众人,自己和云枕松坐在军营一隅,云枕松低下头,满眼心疼地为齐剑霜擦药。
  因为体瘦,洁白的后颈凸起一截颈骨,齐剑霜鬼使神差地抚摸上去,云枕松感受到对方的手逐渐用力。
  “嗯?”云枕松双手沾着药,只好用脸去碰齐剑霜的手臂,“泓客?”
  他嗓音清凉。
  齐剑霜猛地回神,慌乱地收回手。
  “没事的,”云枕松知道齐剑霜还未从杀戮中缓过神,贴心地一遍遍重复,“没事的泓客,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要怕我……”
  齐剑霜嗓子哑到极致了,几乎是用气音发出的声音。
  云枕松抬起眼,火光照耀之下,鼻梁打下大片阴翳,他坚定地告诉齐剑霜:“我爱你。”
  距家万里,许许多多的将士们为了国家,被迫与家人分离,未来或许要面对永生离别,但云枕松不想让他们一直沉浸在痛苦中,看不见希望,因此,他代替将士们的家人,给他们留了一盏灯,一碗饭。
  万家灯火,也能存在于荒芜的北疆。
  云枕松为齐剑霜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包括告诉他,我爱你。
  第58章
  齐剑霜靠在云枕松肩上, 阖眼歇了好久,久到云枕松以为他睡着了。
  “睡了吗?”云枕松轻声唤了他一声,微微晃动肩膀。
  谁料齐剑霜长长呼出一口气, 直起了身子, 笑了笑:“枕松, 有你在……真好啊……”
  “所以啊,你要是敢找别人, 我扭头就走……”
  “哎哎哎,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事了。”齐剑霜连忙失笑打断。
  云枕松笑笑:“你先坐, 我去端些饭菜。”
  “羽生呢?”
  “他去准备热水了,你先填饱肚子, 然后洗个热水澡, 休息前我再给你上点药。”云枕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齐剑霜一把拽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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