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云枕松沉默地为齐剑霜擦去脖间的汗,他想。
  父母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困在那一天,应该走出来,齐剑霜就是因为给自己强加太多责任和期望,压抑的情绪始终得不到疏解,最终在心里结成一个疙瘩。
  军帐的玄铁营大旗被高处的烈风扯得猎猎作响,齐剑霜抬手将特质骨哨放到嘴边,一匹骏马从马厩的方向撒了欢似的奔跑而来。
  “探雪,停。”齐剑霜向通体雪白的骏马打了个手势,对云枕松说道,“营里新下的一批马驹,我看特别适合你,特意留给你的。”
  云枕松伸手摸了摸它:“叫探雪?”
  “嗯,他是最通人性的。”齐剑霜说道。
  云枕松看向齐剑霜,说道:“泓客,你亲手为我打了把剑,又送我一匹上好的马,是怕……”
  “收着,不要多想。”
  云枕松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齐剑霜就是怕自己哪天死在战场上,从此没人会像自己这般护着云枕松,他要为云枕松打点好一切,教他一切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事。
  仿佛是天注定,今日是动荡的开端,是黎明前的黑夜。
  云枕松看着报信的将士拼了命的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和齐剑霜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耳中只有擂鼓般频率的心跳。
  齐剑霜的脸突然靠近,变得清晰,连毛孔都能看见,他嘴唇张合,云枕松头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带着剧烈的耳鸣。
  云枕松不想让齐剑霜在战场上分心,一把抓住他的手,强忍住眼泪,用尽所有力气,告诉他:“齐剑霜,你必须活着回来。”
  “你若战死沙场,我绝不独活。”
  云枕松说得决绝,是威胁他,也是给他活下去的力量。
  在二人对视的一秒中,云枕松看见了齐剑霜眼中的红血丝,他猛地一推他,语气变得无比镇定道:“我也好,父母也罢,都不希望成为你的负担。我的仇你为我报完了,父母的仇也终结在他们手中,今日不论输赢,只是你数千次征战的一次,我相信你,一如既往。”
  齐剑霜转身离开。
  云枕松站起身,看着远处迅速集结的大批人马,邓画翻身上马,披风在身后大幅鼓起,她表情严肃,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齐剑霜,双方同时一点头,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震得大地颤抖。
  数万将士,玄铁铠甲即使在日光的照耀下,仍旧泛着冷硬的光泽,其间隐藏着诸多精细装置,齿轮纹理在光影下变得肃穆而摄魂。
  庞大的军队不断向前移动,侧翼的弩兵已搭好连弩,连排护盾排列整齐,不管是负责冲锋陷阵的近身甲士,还是马背上手举长枪的突围骑兵,都已整装待发。
  身处主将位的哈勒巴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军备,在此之前,那么多次的试探,玄铁营都藏得严严实实,饶是韩琰再三提醒过,齐剑霜藏着秘密武器,也没有他亲眼瞧来的震撼。
  邓画深受齐家恩惠,同齐老将军上阵杀敌,陪齐剑霜从少将成长成大将军,在日日夜夜的鲜血淋淋中,早养出一身威风凛凛的气质。
  “举旗!”
  双眸中是掩不住的烈火,邓画低喝一声,手腕翻飞间,双刀被她抄进手中。
  齐剑霜一声令下,阵前的万般嘶吼裹挟着北疆的凛冽在战场炸裂。
  两支大军如同两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再草原中央猛烈相撞,瞬间,兵刃相击、呐喊声、惨叫声撞击杂糅,响彻云霄。
  北匈的汉子以力大无穷著称,他们的身量是普通人的两倍,凭借身高优势,挥舞而下的沉重弯刀,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在战场上微不可察的“咔擦”声,却让将士们心凉半截,手中钢刀竟在重压之下四分五裂!
  紧接着,北匈汉子顺势一脚踹出,将士猝不及防,一口黑血闷在喉间,重重摔在地上,如果身上没有穿着玄铁护甲,他们也会如散落各处的钢刀般,碎肉裂骨铺一地。
  “爬起来!”程绍长枪凌厉,招招命中敌人要害,根本不会给对方任何近身机会,“不想被踩死就给老子爬起来!”
  程绍带着骑马将摔倒在地、眼前发黑的甲兵围作一团,与此同时,周遭搭起的弯弓连弩气势如虹,眨眼间便发出数千支利箭,而几乎没有搭箭的间隙,下一波弓箭疯狂落下,箭风呼啸,逼得敌人连连后退。
  混乱中,齐剑霜用余光确认伤员已被拖离战场。
  头颅不断落地,上面还残留着或惊恐或愤怒的表情,遍地残肢断臂,切割面的肌肉极致痉挛,离体的手臂还紧紧握着兵器,鲜血染红了荒原,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河,目光所及,腥红浸染。
  齐剑霜在乱军之中如过无人之境,手中长剑挥得密不透风,剑光闪烁,剑落即死人,惨叫已成家常便饭,他不畏惧任何的靠近,即便是身后涌来的杀戮,他也能凭借细微的风声准确无误地反手回击。
  身侧有邓画为他保驾护航,齐剑霜不必多虑,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哈勒巴。
  哈勒巴注意到了齐剑霜的逼近,伴随一道血弧从眼前划过,半张脸被糊上血,眼里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哈勒巴挥舞着手中的巨斧,朝齐剑霜猛冲过来。
  “齐剑霜!去给我阿爸陪葬!”哈勒巴吼着北匈话,巨斧高高举起,凶狠地朝齐剑霜头颅劈下来!
  齐剑霜眼神一凛,双脚在马镫上一跺,胯/下战马大幅躲避,齐剑霜身子陡然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躲过这致命一斧,蓄满力的斧头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黄土。
  不等哈勒巴收回巨斧,齐剑霜已然出手反击!
  长剑如一道闪电,直刺向哈勒巴胸口,对方反应极快,熟练地驾驭高嘛向旁边侧身,长剑擦着他的铠甲滑过,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一道火花。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齐剑霜早年受了太多伤,和哈勒巴这个浑身蛮力的毛头小子比不了,面对哈勒巴不知疲倦的重击,齐剑霜不得不持续闪避,但齐剑霜久经沙场,心态沉稳,不见丝毫急躁,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容地躲过哈勒巴的攻击,伺机反击,刺伤了哈勒巴。
  甚至躲过了骨浪的偷袭。
  “操!”齐剑霜快速扫了一眼被划伤的肩膀,吼道,“邓画!”
  邓画突然回身,着一身被染红了的盔甲,视线一定,恰好与骨浪对视,她冷笑道:“这矮矬子交给老娘了!”
  “你个娘们叫谁矮矬子!”骨浪手中紧握的狼牙棒瞬间转换方向,朝邓画挥去。
  邓画将滴血的双刀收回后腰,从马侧拽出红缨长枪,双腿用力,一跃上马,手中长枪如龙出海,迅猛时似雷霆,挑乱骨浪的棒法,柔韧时似柳,轻易躲避骨浪的进攻。
  骨浪见她是个女子,根本没放在眼里,谁知仅仅过了几招,完全被她压制,竟让他难以从力量上占到便宜。
  哈勒巴见久攻不下,心急如焚,眼中竟闪过一丝狡黠,假装一记下劈,引得齐剑霜横剑格挡,就在两人兵刃相接的瞬间,哈勒巴突然一手勒住马颈,双脚朝齐剑霜裆下踹去。
  这一脚阴狠毒辣,简直是奔着废了齐剑霜的目的去的。
  齐剑霜堪堪躲过,暗骂一声,吓出一身冷汗。
  他趁哈勒巴地盘未稳时,急忙将手中长剑向下压去,逼得哈勒巴不得不收回脚。
  齐剑霜怒喝:“哈勒巴!你他妈只会这种阴招么!”
  哈勒巴笑得猥琐,用蹩脚的中原话恶心他:“能打赢你就行,管他娘的什么招数!”
  齐剑霜痛骂道:“混账!”
  第57章
  齐剑霜知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
  战线越拉越长,双方优劣愈发显现。
  玄铁营训练有素,能迅速变换配合来对付北匈的攻防, 但打持久战不是北匈的对手, 力量在赤身肉搏间耗尽, 视线因汗水而模糊,每次喘息都感觉全身肌肉在撕扯。
  齐剑霜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调整气息的同时,死死盯着哈勒巴的一举一动。
  双方都在等, 等一个破绽。
  “铛”的一声闷响,邓画只觉手臂一阵剧痛, 长枪险些脱手。
  因为这一瞬间的恍惚, 骨浪吃痛地捂着刚才被邓画踹裂的肋骨, 面目狰狞地挥下狼牙棒,狠狠砸在战马身上,随着一声悲烈的嘶鸣,马蹄抬高的瞬间,邓画毫无防备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邓画!”
  骨浪紧接着又是一击, 邓画猛地翻滚, 躲过致命一击, 混着稠血的黄土飞扬一片。
  齐剑霜“唰”地一声剑归鞘,转而拔出长矛, 尾部缀了个银铃铛,狠戾地挑翻哈勒巴,尖端轻点,专攻哈勒巴周身要害,登时与他隔出一段不小的距离。
  长矛横扫的刹那, 齐剑霜一手抓紧缰绳,整个人身体腾空而出,将长矛侧伸向邓画的方向:“抓紧!”
  顿时,他手臂青筋暴起,齐剑霜用尽全身力气助邓画重回马背。
  一袭红衣,在半空荡出一轮弧线,邓画的长相本就极具攻击性,此时此刻,鲜血将其眉眼染红,发冠破碎,黑发散落,凌乱地披了整个肩头,脸上即使沾满尘土,可丝毫不见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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