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观玉道:“去吧。”
  贺凌霄心下一松,如蒙大赦,拜道:“谢真人,弟子告退!”
  说完这话,他不待白观玉再言,拜过后起了身,忙火烧屁股地逃了。
  这一夜他没有再梦到之后的事情,后一夜、再下个夜也没有,应是白观玉察觉到之后用了什么术法,阻止了贺凌霄再闯进来。
  这条能叫他窥见往事真相的唯一线索就此断了。
  这日清晨,贺凌霄正要下山去授讲堂,忽听殿中白观玉叫他:“等等。”
  贺凌霄回头:“真人?”
  白观玉:“今日你留在山上。”
  “?”贺凌霄懵了下,“是弟子……做错了什么事吗?”
  白观玉没说是与不是,拿着长秋剑出来了,扔给了他。贺凌霄手忙脚乱地接住,不知道白观玉这是又要做什么,紧接着便见拂霜显形落在了白观玉手中,心里就蹦上来个十分不妙的念头。
  他这不是……不是要亲自和自己过两招吧?
  白观玉单手持着剑,淡声道:“过来。”
  贺凌霄:“……”
  还真他娘的是要和他过两招!
  大事不妙,自己一身剑术全是他一手练出来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露出点什么马脚。贺凌霄抓着剑心想,这可怎么办?装一装混过去?
  想法只在他心里头成型了一秒,便听白观玉说:“少动歪念。”
  白观玉见过他打架,化身玄灵的时候还和他交过手,装是装不过去的。贺凌霄满腹无奈,抬起长秋剑,道:“弟子冒犯。”
  两柄剑刃相交,搓出声锐响。白观玉只用了一手,拂霜在他手中浑然一体,找不到半分缝隙可插。他是有意敛了剑气,不至于叫贺凌霄刚击上来便会被剑气掀飞出去。
  贺凌霄起初只是刻意迎合,可随两招过后,视线跟着白观玉的剑动,神色不由愈发凝重,出剑也认真起来。剑势越走越快,带起的风越来越厉,贺凌霄出剑后挑,叫白观玉稳稳挡了下来。
  白观玉没开口,一句多余的话不说,拂霜制着长秋退回,剑尖一点,有如游龙戏水,叫贺凌霄连人带剑退出几米。
  不待步停,贺凌霄借力后脚一蹬,两步间近了白观玉侧身,下腰一手掠过草地,另只执剑的手砍向白观玉的小腿,剑出虚影,势头很猛,带着股少年人不知深浅的狠劲。白观玉没有动,拂霜轻轻一定,将贺凌霄这股要吃人的狠劲驳回去,贺凌霄不退反进,好像天生就不会写“不敌就跑”四个字,剑招接踵而至,二人连过数招,枝头上的鸟都不叫了,生怕叫得不动听再叫两位爷顺手收拾了,收着羽翅提心吊胆地看着二人。
  剑影重重,风声阵阵。脚下碎叶狂舞,朝露四溅攀在贺凌霄袍上,又被剑气铲落。白观玉面色很淡,身形巍然不动,单只手接下那少年挟着狠戾的连击,苍白的手腕一转,反手以剑鞘探去贺凌霄心口。
  他本意是叫停,这一“击”落下,便算贺凌霄输了。可没想剑鞘未落到地方,贺凌霄竟能接下这一招,电光火石间也以剑鞘抵住了他,两柄剑鞘相击,贺凌霄道:“真人要杀我?”
  白观玉的视线移到他脸上,不语望他。
  他修长的手指一转,手中剑鞘下绕,正正击在贺凌霄心口处。这一下收着力道,不会让他太疼,冷硬的剑鞘隔着衣物抵在贺凌霄的肋骨上,却把他冰得一激灵。
  这一下实打实的“撞击”也可算把贺凌霄被剑夺舍了的脑子撞回来了,他连连后退三步,拉开些距离,果断跪道:“谢真人赐教!”
  白观玉垂首看他,“很好。”
  这一句很好便算是对他剑术的认可。贺凌霄没敢抬头,不知白观玉有没有看出这剑术眼熟,忐忑道:“谢真人。”
  “你的剑用得不错。”白观玉问:“是谁教的?”
  贺凌霄胡扯道:“是我娘。”
  白观玉说:“你先前说,邪术是你师父所教。”
  贺凌霄:“……是。”
  “听上去,你似乎得了很多人的教导。”
  贺凌霄:“……是。”
  白观玉看了他半天,对他一伸手。
  贺凌霄看着他停在自己面前的手,先是懵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忙双手呈着将长秋剑递到他手里。
  白观玉收回长秋,道:“去吧。”
  这是要他该下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意思,无论什么时候,这两个字听上去都是如此叫人心花怒放。贺凌霄忙拜道:“是,弟子告退!”
  白观玉不再言语,掠过他回殿,贺凌霄余光忽然瞥见他白衣上有一点显眼的绿,应当是是方才过招时沾上的碎草,一时手比脑子快,人还跪着便伸出手去给他捻了下来。
  手都摸上去了,才发现那个位置在他的大腿。
  “……”白观玉回身。
  “……”贺凌霄指间捻着那根草,“您,您身上粘了根草……”
  他硬着头皮,对他笑了笑,“弟子,弟子帮您摘下来了……弟子知错。”
  第43章 血云
  夜深露重,太巽山下。
  受召归山的李馥宣和顾芳菲刚上山,便见山门口立了个着青衣的影子。他二人眼力都极好,齐齐脚步一顿,李馥宣拜道:“大师兄。”
  镜棋从阴影处走出,面带笑意,温和道:“回来了,一路可有劳累?”
  顾芳菲瞧清是他,面色沉下来,一言不发地掠过他往山上走,活似没看到他这个人。镜棋欲叫又止,看着顾芳菲甩下他们两个,孤身上了山阶,眨眼便瞧不见了。
  镜棋眸光微动,叹了口气,“芳菲还是这样。”
  李馥宣面无表情道:“师姐一向如此。”
  “也罢了。”镜棋笑道:“只余你我也有好些话可聊,夜深,我就不邀你去我山上,咱们边走边聊吧。”
  李馥宣看出他深夜出现在这肯定是有什么事,婉拒道:“师兄,你有话不妨直说。”
  “什么都瞒不过你。”镜棋说:“我近来研究丹药,需要一草做引,你这里可有?”
  李馥宣药宗出身,对这些东西相当熟悉,问:“什么草?”
  镜棋说:“百竭草。”
  这东西光听名字就能听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李馥宣皱了眉,“百竭草毒性强,你做什么丹药能用得着他?”
  话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下,他是个心有玲珑的人,转瞬间想明白了,“你要拿这草去对付什么人?”
  眼看叫他识破,镜棋索性不再瞒着他,笑道:“果然什么瞒不过你。”
  “谁。”李馥宣道:“大师兄,这可并非玩笑事。”
  镜棋说:“我知道,我身为大师兄,怎会拿此做笑?阿宣,你是信不过我?”
  李馥宣说:“陈捡生?”
  镜棋一噎,叹了口气,“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大师兄。”李馥宣眉头蹙起,“这草既称作百竭,你也知它的效力。人服下去神仙难救。它是做了什么,值得你下此狠手?”
  “你不也有耳闻?这人留不得。”
  “为何?”李馥宣问:“他不是叫师伯带回了九遏峰,如何就留不得?”
  “他恐是邪修。”镜棋声音放缓了,像是在哄孩子,“他心术不正,满山弟子皆是怨声载道,现下正是六恶门将开的紧要关头,惟恐这人要惹出大祸,我不能再容他。”
  “若真如此,师伯既将他带回了山,难道还用得着我们插上一手?你多虑了。”李馥宣皱着眉,面上表情有点不大高兴,也不知是因镜棋的语气还是他方才的话,“这是大事,陈捡生如何也不至于你我来决断生死。师兄,我不能给你。”
  他说完这话,掠过他要上山,镜棋独站在身后,面上神色青白交错片刻,猛然回身,对着李馥宣的背影叫道:“阿宣!”
  李馥宣的背影停住了。
  “过往种种事,你都忘了吗?”镜棋阴测测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师兄过去待你不薄,阿宣,就这一次。”
  “……”李馥宣缓缓转了身,鬓旁玉扣在阴影处暗淡无光,一双凤眼沉甸甸地落在镜棋身上。
  “你还记得吧?”镜棋说:“大师兄知道你重情,是绝不会忘记的。”
  “……”李馥宣转回了头。
  “……我明日带给你。”
  镜棋笑了,两步上前单臂揽住他,笑道:“好阿宣。”
  月光朦胧,树影摇曳。九遏峰上,贺凌霄趁着夜色悄悄翻下窗,再上了琼阳山。
  那日来去匆忙,没能叫他翻找的太仔细。那本经书揣在他怀里总像是一根抓心挠肝的刺,引着他叫他想再去那山上看一看。夜深无人,贺凌霄脚程很快,踏着荒草走成了道残影,人绕着山上蹿下跳,几乎是在每棵树底下掘地三尺,除了陈年旧土,再没挖出来半点有用的。
  贺凌霄捧着满手的泥,对着一棵树蹲着不动了。
  四周树影层叠,张牙舞爪的枝干间横着一轮孤月,将这座仙山衬得像是个乱坟岗。贺凌霄对着那颗老树,心想,这他奶奶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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