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装了满肚子的疑惑,无处可说,只好对着这棵树互诉衷肠,“娘的,都什么破事。”
  老树摇摇枝干,聊表慰意。
  “真不该上这山的。”贺凌霄由衷地说:“早知今日,当初在山下就该找个石头一头撞死。”
  他娘当日下山和盖御生的那封信有关,盖御生为何会知道陈秋水的事,事到如今,除了问白观玉,只能试着找他娘通灵问问了。
  可惜事已过了三百年,他娘早不知道现下是轮回成了个什么样子,无从考证,束手无策。
  还有他身死后发生的事,盖御生到底发现了什么?华易因何凋敝?贺凌霄脑袋抵着粗糙树干,满脑子匪夷所思,塞得要炸。半晌深吸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一回头,凭着天上月色瞧清了眼前景色,忽然觉得莫名有些眼熟,好半天想起来了,这地方他借白观玉的眼睛看到过,正是陈秋水下山前与白观玉谈话的地方。只不过现下久失打理,看上去和百年前差别较大罢了。
  贺凌霄抱着双臂,倚着老树,歪头瞧了一会。
  陈秋水当年坐得石桌石凳已烂了,碎成了堆残石,只边角处还隐隐能觉出是个桌子的形状。四周野草生得茂盛,石头缝里也见缝插针地爬满了草芽,有微小的白花从中探出来,伶仃地随风摇晃着。
  贺凌霄抬头看了眼月亮。
  “你倒千年不变啊。”他仰着头,也不知为什么,语气里带了丝讽意,“这天地生灵万物,都想着与你同寿。”
  月亮摇晃了一下。
  贺凌霄微微一怔,心想做什么?自己如今还能有了通天地的本事,树借风晃晃也就算了,月亮要也能被风摇动那可就是见了鬼了。
  可接下来,那轮月却摇动得更厉害了。
  贺凌霄反应过来不是错觉,面色一凛,心下无来由地砰砰直跳,忽感觉到股很不同寻常地气息,猛地朝东南向一甩头。
  只见东南方天际处,黑压压的夜色中不知何时翻上来阵阵血气,如染血云翳般,正缓慢地翻腾着向上蔓延。
  那是片遮天蔽日的煞气。
  同一时刻不止是他,刚回到清阳峰门口的顾芳菲、山阶上并肩而行的李馥宣和镜棋,皆是同时察觉到了这股煞气,齐齐冲那方向看去。
  贺凌霄心脏跳得极快,几乎是要破骨而出,叫他闷哼了声,捂着心口扶着树干跌坐下来。额边不知何时绞出细密汗珠,体内血液正亢奋奔涌着,冲刷过的地方留下灼热烫意,像是正急于寻找个出口。
  头顶一股金光势头极猛地向着东南冲去,势若雷霆,随后便是道同样迅猛的紫光,那是白观玉和盖御生放出的咒法。太巽满山弟子应当是全在同一时刻起来了,四下嘈杂声骤然变多。这片煞气如此庞大,气息熟悉非常,百年前贺凌霄曾闻到过一样的——那是六恶门中翻涌着的煞气。
  锥心刻骨,死不能忘。
  他站不起来,耳旁嗡鸣震得头骨发痛。天边那两道金紫光芒没入血云,仿若雷光乍现,将那云层的边缘照得亮极了,狂风呼啸而起,卷起无数枯枝碎叶打着卷冲向天边,亮光猛起又熄,短暂地将这天地照亮一瞬,紧接着便再次陷入无边漆黑中,树影狂摇,一时间地动山摇,放佛天地将塌。
  贺凌霄衣袍发丝被吹得猎猎,在这曾将他撕个粉碎的煞气中艰难地喘着气,四肢针扎似的痛,心脉中又有股气在到处乱窜。风刮得大,他只好死死抓着那棵老树,以防自己被狂风卷走。不知过了多久,耳鸣间隙中,他突然隐隐听着了一声龙啸。
  狂风渐止,四下树草安静下来。贺凌霄抬头,见那股血云被金光逼退,极快地缩了回去。
  彻底消失的那刻,他胸膛下的那颗心也终于安生下来了。
  贺凌霄粗喘着气原地坐了会,半晌慢慢站起来,抹了把面上冷汗,面色沉沉,望向东南。
  天地平息,放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白观玉立在山头,白袍不为风动,收回了手。盖御生站在他身侧,面色肃然,召回了佩剑。
  身后,顾芳菲,李馥宣和镜棋三人齐齐站着,不发一言。见盖御生回了头,顾芳菲立时请命道:“师尊,请准弟子下山一探!”
  李馥宣拱手道:“师伯,弟子也愿同去。”
  镜棋欲言又止,没有出声。盖御生心事重重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先作答,道:“玄明,瞧着是要躲不过了。”
  白观玉说:“我去看看。”
  话还未落地,盖御生陡然拔高了声音,“不可!”
  身后三人同是一愣,不明白盖御生为何忽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盖御生顿了下,又缓声道:“你方才可也听了一声龙啸?六恶门主蠢蠢欲动,怕是大战将前,你先留在山上。芳菲,你带馥宣去看看吧。”
  顾芳菲和李馥宣领命,即时便要出发。镜棋眼看他二人离开,犹豫了下,问道:“师伯,师尊,弟子该……”
  “你暂留在山上,新入山弟子的学业不可荒废,你来带着。”盖御生道:“你师尊在,你还是在近处留着较好,去吧。”
  镜棋喜不自胜,拜下行礼,目光又转向了白观玉,道:“师尊……”
  白观玉没有看他,也道:“去吧。”
  眼看镜棋拜过后离开,盖御生对白观玉道:“他这百年心性是沉稳了许多,这要放在从前,定是要闹着下山,若不允许,恐怕就得阳奉阴违着偷偷去了。”
  他摇摇头,“芳菲若有一日能同他这样就好了,百年过去,只剩她还没什么长进。”
  白观玉没有答他。
  “此次煞气扩得大,周遭邪物受了影响,怕又要趁机跑出来作乱。山中弟子这段时间遣去了许多,我已嘱他们在各处人口聚集处布下阵法,若真走到哪一步,好歹能叫他们有处可避。”他说到这,长叹一声,“现下看来,是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了。”
  白观玉点了头。
  盖御生看了他一眼,“这回将它们逼回不知何日又要卷土重来,虽你我已在那道封印上又固一层,但只恐也撑不了几时。此次封印松动不知是何人所为,芳菲回山时曾同我说,他们追着邪气去了一地,却只抓到了一副空空的皮囊。”
  盖御生负手转向天边,崖边山风将他的法袍带起,叹道:“只恐天命如此,人不能违。”
  白观玉望向了他。
  “玄明。”盖御生怀着满腹忧虑,沉声道:“事关芸芸众生,哪怕不能违,你我也得尽全力一搏。”
  第44章 冲突
  白观玉从清阳峰下来时,正撞上了偷偷摸摸试图翻回大殿的贺凌霄。
  他没有动,站在阴影处看着他。贺凌霄偷鸡摸狗惯了,对此等上不得台面之事干得比吃饭还熟悉,麻利地翻进了窗子,人站稳了,忽然脊背一凉,莫名其妙就觉得有点不详。
  他原地僵了下,随即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只可惜上身才刚出溜了个小头,后衣领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贺凌霄:“……”
  人要是倒霉起来,那可真是喝凉水都能塞牙。
  他没敢回头,心底下已经能猜着是谁,脑子里正疯狂想着对策。白观玉一手拎着他,问:“去哪了?”
  “……真人。”贺凌霄道:“弟子方才好像听着外面有很多人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着出来看一看。”
  这个理由找得其实算好,方才那动静闹得如此大,估计满山上下的人都被吵醒了,贺凌霄出来看一眼也无可厚非。白观玉盯着他,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后脑勺和因被他扯着衣领而缩起来的肩膀,问:“看着什么了?”
  贺凌霄:“……月亮挺圆的?”
  脖子一松,白观玉放开了他,这是叫他混过去了。贺凌霄暗松了口气,小心回了头,见白观玉正在他身后垂眼看着他。
  二人中间隔着扇窄窗,白观玉站在外头,袍上盛着月光,面上神色淡漠。贺凌霄对上他的眼,不知怎么就隐约觉得他还有话说,叫他:“真人?”
  白观玉道:“陈捡生。”
  贺凌霄:“弟子在?”
  白观玉却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会,什么也没说,抬步离开了窗前,进了大殿。留下贺凌霄茫然不解其意,看着白观玉进了殿门,看都没看他一眼地进了房,木门一关,满室寂静。
  太巽这批新进的弟子入山才不过三月,尚还连剑都拿不稳当,比这些孩子入山稍早些的弟子们都自发或受命下山去了,山中前所未有的空荡。
  贺凌霄上课时向来是躲在最角落处,授讲人不是个好鸟,贺凌霄不怎么愿意搭理他。这日练剑,与他搭伙的正是前些日子带着把剑找他麻烦的马孰。弟子比剑时拿得是统一的木剑,马孰没了宝剑撑腰,上回又叫他一脚踹晕过去,两条腿抖得厉害,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抖得跟筛子似的。”贺凌霄说:“我是要吃了你么?”
  “你,你……”马孰战战兢兢道:“这回就在镜棋道人眼皮子底下,你那些龌龊手段使不出来,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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