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话说完,那股迫人真气便潮水般灌进他体内,猛烈渗透他的经络,万千根针扎的刺痛。贺凌霄只觉自己骨髓都结了层冰,面上失了颜色,绞出细密冷汗来。
白观玉这分明不是助他开脉,真气走势如此横行霸道,将他全身经络丹髓洗了一遍——是在祛除他先前沾染上的邪气。贺凌霄面色惨白,有心想逃,又不太敢动,忍着剧烈刺痛受着他的寒气,脊背僵硬,双拳攥紧,受不住地打着细小颤栗。
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奇经八脉走了一遍,忽缓缓平息下来,偃旗息鼓地汇聚在一处,向着他的心脉而去。
昏昏沉沉的贺凌霄刹时一激灵,眨眼间明白了白观玉是要做什么,猛地转头,却只看到了白观玉冷漠的,毫无温度的一双眼。
下一刻,体内那股才消停没多久的真气猛然涨大,电光火石间刺入了他的心脉,直直探寻至最下,天罗地网地扼住了藏在那其中的一小股气,恶狠狠往外一拽——!
贺凌霄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是藏在他体内的妖力,被密实地裹在他的心脉中。白观玉此举不亚于将他的心脏整个对半劈开,如被狠狠碾碎、揉捏的剧痛从他体内爆发开,顺着脊椎骨直刺天灵盖——那是一种剥皮抽筋,摘胆剜心都不足以形容的痛苦。贺凌霄浑身痉挛,身上衣袍顷刻间被冷汗浸透了,四肢并用地想逃,却被白观玉另一只手从后扼住了脖颈,将他死死摁在了地板上。
台上那盏夜明灯被他挣扎间碰倒,顶上发光的圆珠骨碌碌滚去了大殿角落,浓厚漆黑转瞬吞噬了二人。白观玉力道并未减轻半分,贺凌霄岸上的鱼一样挺起腰,只觉有把淬冰的刀捅进了自己心口,尤还在狠狠打转。他还以为自己是要死在白观玉手下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下,贺凌霄无法自控地连连惨叫出声,两只手竭力去掰白观玉摁在自己后脖颈上的手,“……真人……真,真人……啊!啊!!!!!”
数道鲜血从白观玉苍白的手背落下来,是被痛苦中的贺凌霄生生抓破了。白观玉神色未变,只看他淡漠的脸色,谁也想不到他手下是如何摁着一个还未开脉的小弟子,那动作简直是在凌迟。
那股妖力攀得紧密,是和他血脉连接在了一处。白观玉的真气竟无法将之扯出来。抵在贺凌霄背上的手更用力一分,体内真气猛地涨大,更用力一分探去他的心口。贺凌霄再受不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白观玉的钳制,扭身便是一拳!
——咚!
这石破天惊的一拳头还真就精准地落在了白观玉的脸上,白观玉此生估计还从未被人打过脸,可能也是没想到贺凌霄会有此举,所有动作顷刻停住了。
这一拳完全是出自本能,等这声清脆声音响在空旷大殿中,再回声至贺凌霄耳朵里时,他这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什么。
趁着白观玉没反应的功夫,贺凌霄连忙从他手中滚出来,手脚并用地离他远了些,警惕而悚然地瞪着他。
白观玉终于有了动作,他很慢,很慢地抬了头,目光仍是淡而无波澜的,直直看向了贺凌霄。
那颗夜明珠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眼前所见皆是黑漆漆的,白观玉整个人蒙在夜色中,神色不清。看得贺凌霄不寒而栗,心下刷凉,脑中只余一个念头:完了。
紧接着,便有一阵强风凭空而来,不由分说将贺凌霄整个人吊起,狠狠拍在墙壁上。白观玉直起了身,拂霜剑显了形,悬空停于他身侧。
下一秒,骇浪剑气铺面,疾如雷电直冲他而来。
贺凌霄不躲不避,也实在是避不得,眼睁睁看着。拂霜却又在他眼前咫尺地停住了,只要再稍稍往前一厘,就可整个刺穿他的眼球。
“你身为妖邪,还敢上太巽来,是要找死?”
白观玉的声音毫无起伏,其下却又暗藏危险。贺凌霄心想他果然是发现了,何时?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露出过端倪。但看他先前举动,并非是要立即将自己斩于剑下,而是要将妖力从他魂魄上剥出,好变得个干干净净不参杂质,融进“贺凌霄”的魂魄中去。
可这妖力是他生下来就有,哪怕是三百年前他也并非是白观玉口中“干干净净”的。贺凌霄抬头看他,胸腔内还在丝丝隐痛,拂霜剑悬在他面前,叫他眼睫毛眉毛都结了层薄薄白霜,他道:“……真人恕罪。”
拂霜剑气轰然变重了。
迫人的威压将他严丝合缝地嵌在墙上,还在不断缩紧,像是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挤压出来。贺凌霄艰难地吸取着那点稀薄的空气,咬牙道:“真人……是要杀弟子?”
白观玉冷声道:“我杀不得你?”
贺凌霄却敛了声,再未辩解或开口求饶,紧蹙眉头闭上了眼,唇边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第21章 是非难言
白观玉眉头微不可察一皱,牢牢钳制着他的那层看不见的屏障散去了。贺凌霄摔在地上,拂霜剑被白观玉收回,停在他身后。贺凌霄剧烈闷咳几下,撑着地板站起,低声道:“……多谢真人不杀之恩。”
白观玉垂眸看他,挥手一抬,便有一物轻飘飘落在贺凌霄面前。
贺凌霄看过去——竟是本崭新的经书。
“将此书读透,明日戌时背给我听。”
贺凌霄不可置信地抬头,白观玉这是不将他体内的妖力完全剥去就不罢休,要让他明天再来一遍,不如现下就去跳崖好了!贺凌霄又扑通跪下来了,面色凝重,胸膛深浅起伏几个来回,末了埋头跪拜,出言道:“……弟子,不……”
白观玉不言,淡淡看过来。
“……恕弟子……不能从命。”
空旷大殿,只余角落中的那颗夜明珠映出点幽幽明光,笼不到二人身上半分。贺凌霄鼻尖抵着地面,从白观玉这个角度,只能看着他头顶漆黑的发旋。
白观玉道:“今后不会这样了。”
贺凌霄一顿。
“此事以后再说。”白观玉看着他,“起来吧。”
贺凌霄没动,面上顷刻闪过许多种神色,心一横,道:“真人恕罪,弟子感念真人一片苦心,但弟子……不愿。”
其实有没有妖力他并不在意,可怕的是妖力一旦没了便要被白观玉丢去炼魂炉,这个才是重点。白观玉听完,缓缓道:“妖邪非正统,难行大道。”
“弟子知晓,只是……”贺凌霄干脆道:“只是其实弟子本不想登山来,只想做个凡夫俗子平稳度过一生,弟子自知血脉不净,恐污了太巽清名,还请真人准弟子下山去吧!”
白观玉道:“休想。”
贺凌霄心下一凉,四肢百骸忽冒出丝丝寒气,叫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事到如今,横竖也就是一个死字了,贺凌霄索性道:“弟子……并非是镜棋道人的一缕残魂所化。”
白观玉陡然静了。
好半天,他缓缓开口:“你果然听到了。”
贺凌霄趴在地上,“弟子名陈捡生,家中有父有母。弟子只是山下普普通通,寻处可见的一个凡人,并非为贺凌霄,真人明鉴,请真人饶过弟子吧!”
此话说完,他重重朝白观玉磕了个响头。四下安静的可怕,大殿中黑黢黢的,只听白观玉淡声道:“我说你是,你就是。”
忽有风起,一股力钳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起身仰起了头。口唇再度被封上,贺凌霄开不得口,只能瞧见白观玉立在他面前,高大的影子投下来,一张网似的将他牢牢罩起。
他说:“你是他的残魂。”
昏暗夜色中,贺凌霄忽看见白观玉竖领的道袍下似有金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是幻觉。贺凌霄睁大了眼,被无形缚住的唇微微颤抖起来,脑中能听到骨头因收到重迫而挤压出的咯吱声,那是他的颌骨在重压下正不自觉地收紧。
“你不是。”白观玉的声音又冷又沉,“为何血脉中会有他的妖力?”
“为何懂得他的邪术?”
“为何会使他的剑法?”
“为何。”白观玉加重了语气,“回答我。”
贺凌霄嘴还被他封着,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竭力摇头。白观玉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似有不明暗光,一字一顿下了结论,“——你是。”
贺凌霄头摇得又凶又猛,竟活活挣破了禁言,唇边生挤出来几字,“……我……不……!”
白观玉猛然掐住了他的脸。
两边颌骨似要被他捏碎,白观玉不发一言看他。贺凌霄双目圆瞪,惊骇与他对视。
片刻,白观玉缓缓道:“夜深了。”
他一挥手,那颗滚去角落的夜明珠又重回了灯台,这回燃起的光要比先前盛得多,叫贺凌霄能将白观玉面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道:“回去歇吧,明日再来。”
此话说完,大殿两扇木门大开,贺凌霄只觉眼前有股风过,再一眨眼,自己便已跪在了寝殿外的草地上,身旁还摊着那本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