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弟子再也……再也……”
白观玉移开了剑。
拂霜再一次凭空消散无形,贺凌霄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它消失的方向,祈祷这是最后一回见到它。白观玉衣袖一挥,济慈堂上方一线金光闪过,在此处结下道结界。院门嘎吱打开,白观玉道:“你随我走。”
贺凌霄:“……啊?”
白观玉未言,侧头看了他眼,贺凌霄浑身一激灵,忙从地上爬起,“是……是!弟子领命!”
镇中街道仍是无人,天不知何时阴了,浓厚乌云遮天蔽日聚在顶上,低压压的沉闷。贺凌霄抬头看了眼,直觉这乌云不大对劲,视线一移又望向走在他前面的白观玉,见狂风卷着枯叶拂过他下摆,素白的道袍衣袂翻飞。他心想不知白观玉这是要带自己去哪,下瞬便见拂霜尖鸣着凝形现出,稳稳落在白观玉掌中,被他紧握向地面重重刺下!
剑身直没地底,脚下青砖石板嗡嗡剧烈震鸣起,冷白寒霜猝然自地底破出,势若雷霆般向着周边不断蔓延去。贺凌霄下意识退后两步,却看那蔓得极快的寒霜并不伤他,游龙般自他脚下窜去。天边阴沉沉的乌云翻滚起来了,狂风不知何时变大,怒哮卷过,身上衣袍几乎是要被活活撕碎,叫人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
贺凌霄无真气蔽体,只好竭力顶着这吃人的狂风睁开眼,见阴沉天色下,四面枯草碎枝卷起一人高,树林似要活活将自己摇断。他几乎站不住,却看白观玉站得稳稳当当,仅身上衣袍发丝猎猎随风,就在他快要被那飓风掀飞出去时,贺凌霄终于咬着牙开了口,“真……人……!”
白观玉并未回首,却有一物向他飞来,头朝下直直插在地上——正是他那柄拂尘。
贺凌霄心说我给你这柄娇贵的拂尘薅秃了怎么办?!暴风之下也来不及再犹豫,伸手一抓,叫他险险原地定住了。
脚下站稳当了,他这才得空去看白观玉是想做什么,四面寒霜范围蔓延得巨大,肉眼望不到头,地底仍在不断嗡嗡震颤着,似深处正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贺凌霄就在这时脑中灵光一闪,抬头一看,见头顶乌云虽层叠密布,但显然四象之处黑气翻涌更甚,隐有雷火在其中闪烁。再看周围,地势震颤间似乎吐出了许多血色灰土,城屋排列得整整齐齐,规整到竟有些不大正常。
贺凌霄凝神辨了会,忽然便从那城屋横竖有迹的线条中看出了点熟悉感——奶奶的,这见鬼的披蓑镇竟然是整个四象聚魂阵!
四象聚魂阵,此为一种凶恶至极的邪阵,阵有能聚死魂重生之力,借四象星宿东风,在阵眼下方埋入未断气的活人,八门各嵌生人血骨数具,残忍恶毒,实为大禁——贺凌霄猛地惊惶抬首,如此大的一个披蓑镇,其下得埋了多少具生人尸首?!
怨不得白观玉忽然现身此处,怨不得不准其他弟子再留。此阵所能产生的煞气巨大不敢斗量,更不要提那造阵之人若现身此处,怕那二十余位弟子皆要在此送命。
贺凌霄忽然反应过来了,那把我留在这是做什么?
阵眼需趁活人未断气时埋入,此阵方能成,白观玉不是想……不不不,不可能。
看白观玉落剑此举分明是为阻阵,眼下他们应当便是站在阵眼中了。贺凌霄心念百转,一时拿不准注意,决定还是作壁上观为妙——云中隐雷猛然冲破云层直窜而下,约莫要有一人手臂粗,明晃晃地是朝着二人而来。狂风拔地而起,白观玉背对着他,站得挺直,衣袍疯狂翻飞间持剑一挥,只听“当啷——”一声震耳暴响,电光落石般撞上拂霜剑身,轰然炸出灼目火光,天地竟都有一瞬发白。此一击毕,他接连抬剑准准接下云层雷光,爆发出的火光之浩大,简直要瞎了贺凌霄的一双狗眼。
“……真人!”白观玉正应战时,贺凌霄当知不可扰他,只是实在敌不过这连连迸溅在他身边的火光雷响,忍不住冲他喊了一句,还很想问他:我到底站这是干什么的?
于是他便见白观玉斗法间两指冲他一挥,那插在地上的拂尘便应召而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自发在他身体上绕成三道,结结实实地将他绑在了原地。
贺凌霄:“…………”
有病啊?!
白观玉的心思他不懂,他真的不懂。穷凶极恶的邪阵阵眼中把他一个大活人捆在这,现下说不是拿他献祭他也不信了。贺凌霄还想再问,眼前却又见一道金光飞来,耳光似的抽在他脸上,他的嘴当下便张不开了。
“……”
行吧。
到此境况下,贺凌霄反而又出奇地平静下来,大有是杀是剐请便的意思,生死看淡地便就地坐下了。
第17章 待着别动
风声渐猛,雷鸣狂闪不散,白观玉挥剑间忽变了走势,剑身接下电光斜挑,那电光竟被他剑气冲得原路上返,急速没入浓厚云层,紧接着其中便有电光呈圆弧形爆发开来,乌云俱震,竟缓缓散去了。
地面早已结了一层厚厚霜雪,白观玉转而持剑又刺入地底,地面裂痕间瞬有雷火携带着罡风向四面破去,原来他方才与这几道电光盘桓许久是在聚雷火。
地底隐隐翻起刺眼白光,待熄灭后便可见其下黄土早已被染得猩红,不知是受了多少生人血。白观玉神情淡淡,那点雷火将他的面庞映得冷白无比,竟毫无颜色一般。地下震颤声愈大,直听一声巨大的“嘎吱”声,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断裂。
阵法终破,其下被封印的煞气终于翻腾着涌了上来,顺着地面裂痕丝丝缕缕冒出,数量之多之大叫人看之毛骨悚然。贺凌霄蹙眉打量,心想这些煞气虽大,但对白观玉应也不算什么,于是继续心安理得地坐在原地——果然,白观玉挥袖放出只乾坤囊,那些煞气便似被罡风卷过般吸入囊中,不消片刻便收得干干净净,口子一封,便老老实实回到了他袖中。
此举做完,他这才稳稳落地。贺凌霄见他那冷沉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头上,手中剑却还未收回,头皮一紧,想开口又开不得,无言看他。
白观玉不言,却又忽然眉心轻微地一皱,眼神猛然凝了霜,抬头望向天际某处。
贺凌霄不明所以跟着抬头,什么也没看着。下刻便见自己面前又是金光一闪,白观玉解了他的禁言,却未收回拂尘,仍是将他牢牢捆着,丢下句“待着别动”便飞身不见了。
贺凌霄:“……”
满地疮痍,脚下踩得是满地死人骨头,隐隐还可见方才被翻出来的一角白骨。贺凌霄瞪着眼望他离开的方向,就这么把自己丢在这了?
师德在哪里?关怀在哪里?人性在哪里?!
他目瞪口呆半晌,低头和自己身上缠着的拂尘面面相觑。这拂尘是白观玉从不离身的法器,长得和他那把拂霜剑有点像,手柄通体白银所锻,刻有贺凌霄看不明白的花纹,隐有金丝缠绕其中。他不知道这拂尘的名字是什么,白观玉从未说,他也没有问过。
想了想,他盘腿坐下,静下心来,对着这拂尘,低低喃了一段咒。
拂尘丝微微震了震。
有用!贺凌霄大喜过望,这拂尘白观玉曾许他拿来用过一回,怕他制不住教过他操控咒语,没想到现如今竟还有用。贺凌霄忙语速飞快地将剩下半句念完整了,拂尘低鸣几声,用劲一松,当啷掉在了地上。
他忙不迭爬起,这拂尘认主,给它扔到江河里它也能自己爬回白观玉身边,哪怕丢在这也不怕白观玉找不到。眼下当务之急是自己再留在这恐怕真要给白观玉沉江了,还是抓紧跑为上上策。
阵法破是破了,只是无法避免地几乎将整个镇子毁于一旦。地面青砖崩断反翘,四处都是断枝残叶,只有那排排瓦房完好无损。那房子里毕竟还有人在,白观玉在地上下寒霜封锢邪阵时应当也顺带为这些房子布了法罩,披蓑镇的居民说不好是不是全然不知情,但确实全是些普通百姓,不能贸然杀了。
贺凌霄穿过挡路碎尸断枝,动作相当灵活。白观玉方才应当是察觉到了邪修气息才追了过去,此阵声势浩大,布阵者应当不会走远,这人应当是个相当棘手的狠角色,不知目的如何,是想重聚谁的魂魄?济慈堂的那些孩子是否和此事有关联,难道是……活人祭品。
这镇上的人都在说谎,贺凌霄想起有弟子被白观玉赶跑前曾说过这些孩子曾被逼迫做乞丐讨钱。他猝然停了脚步,曾经作为太巽大师兄刨根问底的老毛病又犯,情不自禁地将这些线在脑中串起,想了半天……猛抽了把自己的脑门。
真是生怕自己活得久了,掺和进这事做什么?有白观玉在这,哪里轮到他来瞎搅和了!
逃命要紧逃命要紧。贺凌霄暂将这些东西通通丢到一边,足下加快了速度,途径某房子时,忽听有人大叫了他一声:“陈捡生!”
贺凌霄回头,见那是座破破烂烂的祠堂,祠堂里的窗户上扒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修行弟子服,正紧张地盯着自己——奇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