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几个来回下,眼见防不住,贺凌霄提剑退后几步,心想只拿刀剑果然不敌,怎么办?身旁也无水源可用,自己的妖力也派不上用场,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倒还真有一个办法。
  贺凌霄紧盯焦尸,慢慢将剑提起,立于面前,两指抵在剑锋上,却未即刻划下去。
  此为邪术,以施法者鲜血为召,配以符文,能短暂借天地法力于手中兵器。只是这邪术用过留痕,只要术起,当下十里之内修真人士便都可知此地有人用过邪术。且此术反噬颇大,非修邪术者用之大伤五脏六腑,至于伤至什么程度,全是一个赌字——用不用?
  煞气满从它们口鼻中溢出,经此一战,反而还叫它愈烧愈烈了些!焦尸被这暴动的煞气催动,猝然狂躁起来,痉挛的喉头呜呜狂叫,发出的声音令人闻之牙酸,忽然加速冲着贺凌霄追来。
  贺凌霄心下一狠,利刃刺破指腹,一线猩红鲜血顺着剑刃滑下来,贺凌霄却未停,直至划到剑尾,他粘着满手鲜血,于剑身上画出一笔。
  一笔落下,四面猛地陷入死寂,紧接着,无端翻出阵阵厉风来。贺凌霄面沉如水,黑且深邃的眸似含戾气,启唇低念。
  猩红血迹下笔如飞般在剑身上凝成一道符纹,走势形样诡谲凌乱,似有万鬼面孔正哭笑着愈破符而出。随着符纹成型,脚下厉风陡然愈加狂乱,以贺凌霄为中心猛兽般向周边蔓延,疯狂地卷起他的衣袍发丝,两袖吹得猎猎作响。
  最末一笔落完,术法眼看即成,却在这时,身后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有力的手,不容置喙地扼住了他的动作。
  厉风猛然被中断,戛然而止的消弭。贺凌霄心头一惊,急急折头望去,却看到了白观玉那双淡无人味,冷若冰霜的眼。
  残留的一丝厉风将去不去,依依不舍地撩动了白观玉颈边长发。贺凌霄见了鬼般瞪着他,一时竟忘了反应,白观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观玉手下猛地使劲,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得退后两步,出手轻轻一挥,那些煞气便哀嚎着聚成了一团,收在他随手捻来的花叶中,二十七具尸体乖顺地往后一退,自发又躺回了原来的位置。
  “师尊!”
  门外,镜棋带着众弟子这才匆匆赶来,一进门便跪道:“师尊恕罪!”
  白观玉未应他,雪白的衣袖一扬,花叶便自他手中消失了。
  只听他说:“此事与你们无关了,速回太巽去吧。”
  队伍中有弟子一惊,竟顾不得白观玉威压,初生牛犊不怕虎般急急道:“可是真人!我们试选才只到一半!隔壁镇上的货郎已将其中隐情告知,这些孩子是被镇上居民采生折割拿来做乞,我们就要将这些尸首死因查出……”
  白观玉淡淡扫视了他一眼,那弟子脊背一凉,当即噤声埋下了头。
  “试选地点另选。镜棋,带他们回去。”
  能让白观玉出面,又这么着急地赶他们回去,此地情况一定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贺凌霄心下腹诽,趁无人注意,悄悄挪到了人群后方,正欲趁乱而逃,却看白观玉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轻而淡,却又好似含着两座冰山,“你留下。”
  要完。
  贺凌霄仿若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汗毛尽数炸起,身后白观玉仍在看他。贺凌霄僵硬地转身,落膝跪道:“……是。”
  已带着众弟子退至门外的镜棋一顿,复又回身道:“师尊……”
  白观玉头也不回,抬袖轻甩,院门便在他面前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院内,贺凌霄跪在地上,低着脑袋,视线中只能看见白观玉雪白的道袍,衣摆处有一点不引人注目的红,应当是方才扯贺凌霄时染上的。
  贺凌霄一愣,竟然下意识伸手要去将那滴血抹净。只是他的手还未触到那道袍,两只手腕上便忽得一痛,当下便不能再乱动了,像什么绳子缠绕其上还在不断收紧,勒得他腕骨隐隐作痛,侧头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
  紧接着,像被什么东西勒着一般,贺凌霄猛然被一股大力钉在了身后墙上,双手吊起,是个被严刑逼供的姿势。贺凌霄这才回了神,身上冷汗浸透了又出,抬眼一看白观玉的神色,只觉自己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唇抖了半天,叫了声:“……真人。”
  方才贺凌霄用来画邪术的那把剑胡乱丢在地上,已经断成了两截。白观玉的视线在那上面凝了凝,再转到贺凌霄身上,开口时语气虽平淡,却无端叫人不寒而栗,“谁教你的。”
  贺凌霄脑中一片空白,万万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问题,脑中方才想得对答全都不作数,只好胡乱瞎编道:“……是我师父教的。”
  白观玉:“师父?谁。”
  贺凌霄低下了头,强逼自己稳住了气息,低声道:“我小时候缘见一面的人,只教了我这一式,其他的再不知了。”
  白观玉不说话了,他站在原地,在这面目全非灰土遍地的火后残院里,只有他身上道袍纤尘不染,面如俊美白玉,仪态端方,倒持着他那银柄拂尘,该在画中,该在玉台,反正不该站在这焦黄泛黑的泥土地上。贺凌霄不敢再看,只低低道:“弟子……不敢欺瞒。”
  第16章 抽他掌心
  白观玉看他半天,贺凌霄手腕方觉一松,竟是白观玉将他腕上看不见的桎梏解开了。
  他一时没想到白观玉会放开他,失了重心,猛地往前跌去,正正扑在白观玉脚下,便干脆就着这个姿势不起来了,跪道:“多谢真人。”
  白观玉移开了目光,也没有再说话。他不再问贺凌霄反而更加觉得毛骨悚然,埋着头心想白观玉特意将自己留下是想做什么,这团煞气明显是有邪物作祟,他是不是看我用了邪术,怀疑这些焦尸与自己有关?越想越胆寒,直觉空中似乎起了一线杀机,白观玉的那柄剑下一秒便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了。
  他心惊胆战地抬头偷瞄了眼,白观玉的剑果然幻化出来了,只不过没放在他脖子上,是被他拿在手中用来翻看那些尸体。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白观玉微微侧首,贺凌霄连忙又将脑袋埋下去了。
  看来他暂时还不打算杀我。贺凌霄心下盘算,他不觉得白观玉这么容易会信自己口中的话,留着他应当是另有用处,想到这他打了个寒战,总不能是想拿他当人肉饵去引背后捣鬼之人出来吧?!
  ……不不不,白观玉不是能干出拿活人做饵这种事的人。贺凌霄脑内胡思乱想,又小心地抬头看了眼,白观玉手中剑通体银白,剑身修长,还未出鞘便有种不容忽视的凛然剑气——名为拂霜。他目光在那剑上多凝了会,忽听白观玉背后长了眼睛般淡声道:“看够了?”
  贺凌霄胸腔内的一颗心重重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弟子知错!”
  白观玉回身,面色冷峻不辨喜怒。贺凌霄向来拿不准他是在想什么——他一年到头脸上只那一个表情,谁知道?就听白观玉命道:“伸手。”
  贺凌霄一怔,不敢多问,低着头慢吞吞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冲着白观玉。白观玉垂目,忽然一剑鞘狠狠抽在了他掌心上。
  贺凌霄:……
  贺凌霄:……?
  白观玉未收力道,那一下抽得又重又沉,陈捡生娇嫩细腻的掌心刹时高高红肿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贺凌霄已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打过掌心了,一时又惊又懵,隐隐还觉得十分……不真实,不可置信抬头道:“真人?”
  白观玉抽过那一下,拂霜剑便在他掌中消散无形,贺凌霄跪着,抬头只得见他冷肃的神色,便听白观玉道:“邪术非正统,今后不可再碰。”
  “……是,是。”
  此事眼看揭过,贺凌霄刚要松一口气,却又突然,白观玉竟忽毫无预兆地再次出手,长剑破空显形,不由分说便直直冲他面门而来!贺凌霄惊诧至极,当下无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剑刃眨眼间逼向他,又在离他鼻尖半寸之地陡然刹住,冷冽剑气扑面而来,斩断了贺凌霄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
  锋利的剑尖悬在眼前不到两厘,鼻尖所闻尽是拂霜冰冷的霜雪剑气,长剑后是白观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贺凌霄惊过当下,明白白观玉这是要试探自己,只是那一刻心提到嗓子眼的惊惧不是假的,再张口时声音便不免颤抖,“……真人要杀我?”
  他方还在庆幸白观玉只是抽打而没将他整只手砍去,没想到是在这等着他!贺凌霄心想寻常弟子遇到此事会有何反应?于是脊背一软身子一瘫,哀求道:“真人饶命!”
  白观玉的脸离他很近,近到贺凌霄能看清他浅却长的眼皮在他眼尾勾勒出一个如何微小的弧度,看清他由浓转淡的长眉上每一丝生长的角度,能在他那双沉且漆黑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满面惊恐,惶然无措的少年倒影。
  “弟子,弟子发誓再也不敢了,求真人饶恕这一回罢!”
  白观玉不动声色望他,似乎是在打量,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等他还有什么话要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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