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人……”丫鬟恋恋不舍道。
“我好着呢!也告诉其她几个,别成天胡思乱想,瞎操心。下去罢。”
我将丫鬟赶出文杏阁,一个人拿着画在窗边又坐下。
丫鬟刚刚说的竟有些道理,过了几年我再看这画,渐渐看出了公主作此画时的心境。
太清山。
原来并非我一人在时时怀念。
太清山,太远。却也难再回去了。
我将画一卷,重封进盒里。想了想,终于还是拿在手上。
我走出文杏阁,命守在门外的人去备轿。我要去一趟公主府。
本来么——我坐在轿中想,我那日将公主敲晕,本就该后日去探望,硬是拖到了今天,说出去还以为我和公主闹了多大矛盾,不好不好,太生分。我跟公主是什么关系,那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呀,没比这更亲密的了。
那日她拍我一下,我敲她一下,正好扯平,谁也不必红脸。
我这么想着,到了公主府。
在前厅找到了公主。她和噙梦照旧在前厅议事。我若无其事地上前招呼道:“公主,半月不见,你过得可好?”
公主略抬首,斜眼道:“你还来做什么?”
不妙,她似乎还在生气。
噙梦在公主与我之间来回一扫,不知被她瞧明白了什么,招呼道:“白大人,久见了,这半个月你都忙什么了,怎么今日才想起过来?”噙梦笑着向我招手,神色却透着懵然。看样子,公主并未和噙梦说我敲晕她的事。
我笑道:“你们一定猜不到我今日在家里翻出了什么。”说着,我将画盒从身后拿出,放在公主桌案前。
噙梦从座上起身走来,“神神秘秘的,快打开看看。”
“公主,你猜猜是什么?”我看向公主。
公主并不作答,只是静静回望着我。
噙梦悄悄走近我身后,戳了戳我后背,仿佛在问我与公主发生何事。
我轻挥开她的爪子,没理,继续朝公主道:“好罢好罢,看你公事繁忙,我也不多闹你,直接揭晓,”我将盒子一掀,拿出里面的画展开,“你当年画的画,你还记不记得?”
噙梦走到画前,赞道:“不愧是公主殿下的手笔,果然引人入胜。”
噙梦这狗腿,睁眼说瞎话,这狰狞的画境是能引你去哪座妖山?可惜了,这次没拍对地方,画主人说了,此画意不在描画如临之景。
我斜了一眼噙梦,噙梦已看向了公主,我也回转向公主。
公主面对此画,渐渐皱起了眉,半晌道:“你今日来就为给我看这个?”
“不光是让你看画,我还要告诉你,我已经看出其中心境了,你呀,当时画这画,是……”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没有闲工夫听你在这论画。”公主打断道。
我欲指向画的手顿在半空。
噙梦倒吸一口凉气,忙道:“白大人,今日的公事,确实有点多,不如您明日再……”
“我只是想说,你当年画在画里的,那些怪石枯树,悬崖峭壁,其实并不那么可怕,云也并不总能遮蔽一切,只要你想的话,仙山并不遥远。”我凝视着她,缓缓道。
公主的神色变了变,握笔的手更紧,骨节凸得分明,倏忽间她将笔一摔,抓起桌上的画,“嘶”一声,画裂成了两半。
“你做什么?!”我惊叫道。
公主举着两半画纸,面无表情道:“那我也告诉你,你方才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仙山,那是你的仙山,不是我的。”
“你连太清山也忘了吗?你难道不会怀念那时候吗?”
“如果你今日是来同我叙旧,那你趁早回去,我不奉陪。”
“你除了说让我走,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如果你真的要忙公务,我陪你。”我道。
公主笑了一声,“你陪我?白轻衣,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帮得了我什么?”
公主比先前更为冷硬,我并未想到,不过话说回来,近来我就没看清过她,但我今日来都来了,实在不想一无所获地回去。我坚持道:“我起码能替你制些药,上次那罐提神醒脑的粉,你用了吗?”
“噙梦,将东西拿来。”公主冷声道。
噙梦自刚才躲回座位后,一直静观其变,大气不出,如今忽然被点,手忙脚乱起身应了一声便退去,走到我身边时,轻声道:“白大人,你先回,公主这几日心情都不好,你别往上撞。”
我微微点头。我今日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她说什么,我都按压住自己,绝不同她硬碰硬。
过了一会噙梦拿着小罐子来,递给公主,道:“公主殿下,茶粉拿来了,我替您添……”
未等噙梦说完,公主一把夺过小罐,顿了顿,挥起手,将它重重摔在案前的地上。
我离得太近,碎片打上我的衣摆。
“殿下……!”噙梦愕然道。
我默默蹲下身,用手指撩起一点粉末。
上次没摔坏,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去。
“白轻衣,这回你明白了吗?别再自作主张地送茶递画,我都不需要。你不用再来了。”公主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字字不带一点温情。
我缓缓抬首,双目赤红,“我知道了,公主殿下。”
第五十四章
“大人,公主府又来人了……”
“东西留下,人就不见了。”我道。
那日从公主府回来后,每日公主府都派人送礼。先是上好的龙井茶叶送了三日,再是几幅绝世的水墨画,一日一幅得也送了三日。
不消说,一定是噙梦的主意。
噙梦此人,别的都应付得游刃有余,除了送礼,那是她的死穴。然她本人毫无自觉。
就比如前年,有个大臣家的小姐落了马,摔断了腿,足足要躺上半年。她倒好,一挥手就派人送了匹骏马去,附上“赠良马一匹,望余千金早日上马”的诚挚祝愿,差点没把那小姐气得当场宰马。丫鬟回来禀报时,噙梦摇头道,“素闻余小姐爱马,我精挑细选了一匹最俊,脾气又最好的马,正是为了让她见马心喜,催她早日康健哪。”
总之,前些年公主不在府时,公主府的礼一跃成为京城众臣眼中最可怖之物,说不得退不得躲不得,还须扯起嘴角假笑谢恩。
像这些日子的茶叶与画,俨然是她一贯作风——缺啥补啥,耿直得过分。
我叹了口气,当初真不该坐一边笑看余小姐的热闹,这不就轮到我了吗?我一看那几罐子茶叶和几卷画,就想起那日在公主府,一个碎了一地,一个裂成两片,而我僵僵跪在地上遵旨的模样。
我将茶叶和画原样退了回去。之后便开始送扇子、玉佩、瓷瓶之类不出错的,我一一收了,再到这几日是银针、药草、古籍这类,我感慨噙梦送礼的境界是一日千里地长进了。
“大人,你怎么又不见呢?小的不知您和公主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公主殿下天天往咱府上送东西,您看今日送的是一套白玉杵臼,多好看呀,公主殿下如此用心,您消消气见一见罢。”丫鬟道。
“不见,你传我的话,明日起不必再送,送了一概不收。”我说完,轻挥了挥手,丫鬟合上门退去。
事到如今,她哪里有闲心来挑礼送我?她兴许连噙梦一连送了我十几日礼的事也无心过问。
我其实很意外,不是意外她的种种怪举,而是意外自己,竟能平静处之。大概是在淮县时便有了预感?又或是在更早之前。
我曾设想过,她与我会渐行渐远。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激越。
她毕竟是尚国的公主,未来的国君,于她而言,最要紧的从来只该是国事。而我,一个名不副实的伴读,自以为是地认为在她心中占据一地,又自以为是地拿着一幅旧画找她,怎么,我是想让她重温旧梦么?
我苦笑,我让一个注定将一生坐在凤座上的人去触碰一个再无可能的梦,我是太蠢还是太蠢?
我低头继续翻手中的医书。这几日稍稍想通了这些事,也就把心思放在本职上。任何时候,手里的医术是不会背弃自己的。翻了几页,门外丫鬟又敲了敲门,“大人哪……”
“不是说了不见吗?”我皱眉道。
丫鬟将门推开一些,伸进半个脑袋,“大人,郡主府派了个……人过来。”
我抬眼道:“何事?”
“说是来还东西。”
我想了片刻,不知汋萱要还我何物,便道:“那请进来罢。”
“哎……”丫鬟神情间有些踌躇,“是个男子,要让他里面坐吗?”
男子……我霎时想起什么,“长得如何?”
“郡主府的男子当然是很清秀了!”丫鬟眼也不眨地道。
我微微扶额:”好罢……请进来。”
过了片刻,一个着浅衫的人推开门。
果然是那个小衣。
我冲他笑了笑,“郡主叫你过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