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汋萱却将它轻放回盒子,悠然道:“这簪白大人拿回去罢,三角点纹原是从鱼纹化过去的。国师曾说我命里犯鱼,没福收它。”
  “啊?”我一时反应不及,惊呼道。从没听说过犯鱼的,且尚国崇水,汋萱名里还有水呢,和鱼冲到哪儿去?
  莫非,莫非是汋萱的一片体恤之情?毕竟是我娘所留。汋萱一向嘴里吐不出好话,如此拐弯抹角的正是她的作风。
  我立刻从善如流道:“那真是此簪无福哪!京城谁不知,宝物经郡主大人的手,乃是它的福气,惟有郡主大人是懂它们的知音。唉,既如此,臣便带回去了。”说罢,迅速合上盖。
  汋萱支着手肘瞧我,等我将木盒藏在身后,她笑嘻嘻道:“白大人不会以为这便算完了罢?”
  我忙道:“我回家一定再寻几样配得上郡主大人的送来。”
  汋萱道:“你府上的东西我还看不上。”
  这话说得嚣张,但我偏偏不能反驳……只能默默看她。
  汋萱从凭栏边撑手站起,颔首道:“这样罢,白大人请我吃席,十次?太医院的俸禄似乎不高,那就五次罢。”
  我闷头闷脑地从花厅那出来。暖风熏得我更晕。汋萱说完那话便转身走了,等我愣完再追,她府上丫嬛拦着说郡主殿下已午憩了,我便只得踱出来。
  凭心讲,五顿饭换一只上古玉簪,我实在大赚。就不知汋萱为何做这买卖,我一不解风情,二非男子,叫我陪着吃饭有甚么趣?
  快到门口时,见那里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几个丫嬛举着杆子,又几个丫嬛抬着木筏,正要从偏门出去。我上前道:“这是干什么去?”
  其中一个见是我,笑答:“白大人好,这些杆子木筏子没用了,我们扔出去呢。”
  我道:“哪来那么多木筏子?”
  另一个道:“白大人有所不知,前几日郡主殿下忙着练龙舟,把湖里的荷花都叫拔走,不过初一那日郡主殿下又不去沁茗池,沉着脸又叫把荷花都种回来,这几天可不忙着收拾嘛。”
  先前那个推了她一把道:“笨丫头,郡主殿下那几日推说身体抱恙,你倒都说出去了,回头我告诉郡主殿下去。”
  “嘿呦,白大人是郡主殿下好友,我还怕告诉白大人嘛?我看你才傻!”
  两丫头抬着木筏子,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在木筏下笑骂踢打起来,木筏子原地转起了圈。
  我由着她两打闹,一人走了出来。说实话,我此刻的心情不太妙,与那次在郡主府听说新男宠名中有个“衣”时如出一辙,恐怕更胜一筹。
  难道汋萱叫我去沁茗池,就是要我看她划船?为此瞒着人苦练多日?我没去成,她今日也不恼我,反叫我陪她吃饭……完了,那个之前被我压在底下不愿去想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汋萱,她是不是真喜欢我啊?
  我坐在轿中苦思不已。郡主大人天之骄子,她要喜欢谁,没有得不到的。我若明拒,一定会令她颜面扫地,这我是万万不敢。若说我已有心仪之人,若是旁人也罢了,偏偏是她,所以也不可对汋萱说,万一此二人因我生了嫌隙,我岂不成尚国大罪人?
  我左思右想,只觉惟有装作不知,按兵不动,让汋萱自己失了兴致才好。刚定下心,轿妇在前头道:“白大人,咱们府门前似乎有人在等。”
  我忙掀帘看去,只见石狮旁拴着匹马,马边站着个姑娘,月白色衣。这不是坠露丫头吗?!我赶紧让轿妇快步,不一会儿便到,我下了轿,坠露便冲上来,“白大人,您快同我走一趟罢,公主殿下叫您去呢!”
  第四十章
  我拿白纱卷着她的手臂,内心感慨万千。前两天此人还生龙活虎,起兴捉弄我们,今日就血肉横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冥辛在我袖旁动了动,我侧首看她,她已经睁了眼醒来,我道:“公主回来了,你可还满意?”
  她刚弯起嘴角,还没笑出个形来便大咳了一声,我见她咳得不停,便替她轻轻拍背,她好了一些,终于笑道:“你们公主果然厉害。”
  此人面目惨白,嘴边又挂着两行鲜红的血,此刻的笑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我扯了条白布替她擦了擦嘴边,才有些美人的样子。我回身继续替她包扎手臂。
  她方才那话,其实,也正是我想说的。公主才回来,就把人打成这样,想必也费了很大劲,何妨不多休养几天?我不禁道:“你究竟身怀什么惊天大秘密,值得她这样穷追猛打?”
  冥辛艰难翻了身,仰躺在地上,长舒一口气道:“这是我和她的秘密。”
  我一阵无语,一个朝不保夕的破阶下囚,还挺得意。我见她大模大样的,躺得很是惬意,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皮开肉绽的事实,便嘲道:“你等着罢,等公主殿下问烦了,管你怀着什么秘密,照杀不误,反正婺国没有你,也构不成威胁。”
  冥辛眼睛亮亮地望着天,扬着唇角不语。
  我想此人或许真的出了毛病。但见今日的境况,都半死不活了,她也无一丝怨怼,明眸之中跃动着难抑的兴奋。关久了,连个活人都难见,打一顿起码能有人来治。想来也是唏嘘,一代鬼王战将如今却有些疯了。
  我正兀自伤怀,冥辛忽道:“这你从哪来的?”
  她手里拿着支玉簪。我之前刚到府上,门口就有丫头捧着药箱递与我,我拿了便与坠露速速赶来,那只玉簪也被我塞进药箱中了。我一不留意她已不声不响翻了我药箱。
  我伸手要夺,她反手躲过,仍旧盯着看那簪。我也懒得和一个半死人争,便道:“你还有闲心管一支簪子的来历,怎么?你难道见过它?”
  “我真见过。”
  “怎么可能!”我原是嘲她,上古的簪子,她怎可能见过,没想到此人竟厚颜无耻冒认,我道:“这是上古氏族的簪子,你哪里去见?”
  “噢,原来是上古氏族。那么请问,是什么氏族?”她盯着簪子微微点头。我才知她刚是故意诱我,遂怒道:“不知道!”
  她转着那玉簪,道:“其实我也不关心什么上古氏族,我只想知道,你从哪里得的?”
  我将白纱剪断系紧,在她边上坐了下来,道:“我就奇怪了,你打听这簪子干什么?你不是婺国人么,上古时期西南并无种族部落,况且你们婺国一向是以蛇为图腾,这簪子的纹路,无论如何也同你婺国没有干系罢?”
  “你错了,我并不是婺国人。”冥辛忽道,旋即将簪子“咻”地丢进药箱,与里面的药瓶碰出一声脆响。
  我唬了一跳,忙探头把簪子捏起来,放在手心一阵端详,幸好幸好,没磕着摔着。我将簪子轻放入盒子,猛回头道:“你咋回事,不是你的东西你也砸?这簪子可是历史的沉淀。我们尚国人同你们婺国不一样,对这类古物那是十分爱惜宝贝的!”
  冥辛眨了眨眼,满不在乎道:“那真是失礼。不过我说了,我不是婺国人。”
  我道:“你不是婺国人,婺国人跟着你杀战场,还奉你做婺国的鬼主?”此人真是满口胡言,没一句真的。
  冥辛微挑眉,道:“听说你们尚国的宰相是男人?那婺国收容一个外人有什么稀奇。”
  我一时语塞。
  在当今圣上之前,尚国确实无男人身居高位的先例,但圣上仁慈达天,欣赏裴相的才华,对他贱籍出身并不介意。裴相本人也十分争气,步步高升之余也提携了不少男子,如今尚国上下,男官的数量远超历代。
  此事一直颇有争论,前任丞相便是因此愤而辞官,她在大殿上怒斥圣上“昏庸”,还道“你的仁义会让你成为千古罪人”。
  前丞相是个冷厉的人,可当着群臣百官的面,直指圣上为“你”,纵是直谏也太过不逊了。当时目睹全程的百官屏息不出,都暗暗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圣上猛然从凤座上立起,若圣上手边有个斩立决的木牌,此刻一定劈头盖脸摔下了。圣上急怒攻心,怒极反笑道:“丞相,你很好。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只有你敢说。你说朕仁慈,那我就用我的仁慈饶恕你。朕不会杀你,朕要让你亲眼见证尚国的未来。”
  前丞相仰头大笑,将头上官帽掷于地,道:“臣宁可你杀了我。”说罢,决绝离去,放肆的狂笑声回荡在金殿中,令所有人都震颤。
  丞相走后,圣上盛怒之下颁了几条未经群臣审议的法令,皆与提升男子身份有关,又一意孤行任命男子为宰相,也就是当今的裴相。
  任命之日,裴相风风光光与圣上游了京城,百姓从此皆知尚国开天辟地有了个男相。几天后,便传来前丞相自刎的悲报。
  前丞相终归对这条仁慈之下的性命没有一丝眷顾了。
  前丞相的死,令群臣激愤,她们纷纷上奏让圣上收回之前的法令,罢免新任宰相。前丞相之死对圣上的打击颇大,朝也无心上,在寝殿日日消沉,宫人说曾听圣上对墙自言道,尚国的利剑断了,朕果真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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