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晏宣朗猜测应该是他对医院的印象不好,毕竟还在江市时,路容就不喜欢医院。
“我们早点去,检查结束后早早回家,好吗?”他劝道。
路容没说话,晏宣朗等了半分钟,又问了一遍。路容嘴巴动了动,将头扭向另一边,望着车窗外,低声说出几个字。
医院名字被输进导航里,语音自动播报机械的女声响起:“准备出发。”
接下来的路程里,晏宣朗余光频频瞥向右边,而副驾上的人一直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
到达医院停车场后,路容看起来依然心情很差的样子,晏宣朗便主动握住他的手,“别怕。”
下一秒就被挣开了。
他本就没用多大力,此刻被狠狠甩开,右手划出一道弧线后僵硬在半空中。
路容先一步向前走,声音被刻意压得冷硬,“我们快走吧,晏先生,早点结束后你不是还要忙工作吗?”
又回来了,这个称呼,好刺耳。
晏宣朗跟着他走,视线落在路容后脑勺,他的头发应该是回新港后剪过,短了些,却仍乖顺地垂下。
医生看起来和路容还算熟,大概是路容住院期间的诊疗医生。
“今天不是你哥陪你啊?”
“他在上班,我……”路容顿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的晏宣朗,似乎是在想一个合适的名词介绍他,“我朋友陪我来的。”
“行,谁陪都一样。你最近一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缓解些了吗?对新发生事情的记忆能力怎么样?”
路容没有回答头痛相关的问题,只说:“车祸后发生的事我都记得,只是有时候回忆小时候的一些事时,能描述出相关文字,但脑袋里想象不出来当时的画面。”
“这个是正常的,脑外伤会影响旧记忆,用专业一点的话说就叫‘视觉表象缺失’,如果仅仅是童年小部分回忆如此,那影响不大,继续做认知训练就可以。”
“好,我一直在做,还有,”路容好像觉得这件事难以说出口,他声音很小,“我感觉有些时候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医生坐直了身体,“具体是哪种类型的情绪?焦虑、抑郁、愤怒,还是兼而有之?大概多久出现一次?”
“说不准,就是会感觉各种想法夹杂在一起,让我没法平静下来。”
“你的检查结果都没问题,所以有可能是事故给你造成了心理压力,或者说和某个人有关,这两个都可能是你出现情绪波动的诱因。具体的可以再观察一周,这一周如果出现类似情况,记下当时的情景、周围的人,假如问题严重了就要来诊室,我们重新做个评估,再规划下一步。”
“好,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应该不严重。”
“嗯,放轻松,试试冥想和深呼吸,对你有好处。对了,你之前说失忆期间在江市生活对吧?”
听到江市二字时,路容的目光不自觉挪到医生的胸牌上,没有及时回应。在医生又叫了一遍他名字后,他才如梦初醒,“对。”
“我上次也跟你说过,最好是去失忆时生活的那个地方看看,这样有助于你的大脑恢复。虽然你记得失忆期间发生的所有事,但人的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们要通过熟悉的感官刺激,帮助记忆再巩固,你说是不是?”
“是。”路容应和医生的话,“我会找时间去一趟的。”
“可以,但你能不能坐飞机还需要经过脑神经科室的评估,上次李医生也跟我说到你,他说你要在复查结束后立刻坐飞……”
“杨医生,”路容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记日记对我有帮助吗?”
杨医生被打断了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当然,你可以记录每天发生的重要的事,但不要过度依赖日记本去回忆。”
他又绕回前一个话题,“总之李医生非常不赞同你的行为,我也不赞同。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凡事以自己健康为先,知道吗?”
“知道了,您说的是。”
ct片和血液报告还需要再等半小时,路容不想在走廊待着,他和晏宣朗下楼,到门诊楼后透气。
晏宣朗刚才听完了路容和杨医生交谈的全程,他抓到了里面包含的几个关键信息。
他问路容,“你现在每天都会头痛吗?”
“还好,”路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已经好多了。”
晏宣朗昨晚查过,像路容这种情况,持续性的头痛、恶心,甚至耳鸣等症状是非常常见的,但路容一句也没有告诉他。
之前在南安屿时,路容的手不小心被a4纸的边缘划了一道小口,都要跑过来赖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说疼死了,而昨天他问路容身体是否难受,路容的答案是“我没那么脆弱”。
意思是这些疼痛与否,都不需要晏宣朗知道,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和照顾。
集中精力不再回忆那些恍若上辈子的过去,晏宣朗抿唇,艰涩开口,“你刚才说会找时间回江市,最近有计划吗?”
“哈,”身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哈气声,路容脸色发白,不知道是被楼下风吹的还是怎么,过了半晌才说,“会回去的。”
“之前在别墅的那些东西,我想拿回来。”路容想了想,“所有玩偶、拼图和书的费用,还有日常生活的开销,我让我哥转给你,那些画我也想带走。”
“路容。”晏宣朗突然叫他的名字,“你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吗?”
路容觉得晏宣朗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怪异,便抬头去看。晏宣朗正死死盯着他,面色难看,眼眶发红,他就这样看着路容,等他给出一个是或者否的答案。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路容感到困惑,仿佛等他说了是后,晏宣朗就要痛苦到原地晕倒一般。
“也不是分得清,”路容犹豫着说,“我想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就不在你家占地方了,而且……”
“有用,每一件都有用。”晏宣朗打断他,“我不会还给你的。”
这话说得,好像那些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纸片,而是极其难得的世间珍宝一样。
路容心下慌乱又奇怪,他不明白晏宣朗为什么表现得和微信上完全不一样,极大的反差让他没法做出理智判断,明明他才是一厢情愿的那个人。
此时忽然有辆电瓶车从两人身边经过,距离路容很近,晏宣朗伸手帮他挡了一下,手里的手机随之掉到地上。
路容先一步帮他捡起,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开关键,屏幕亮起。
壁纸上的人举着纸糊的星星灯,笑得无比开心。
第35章 不再需要他
晏宣朗想起自己大学时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在童年体验到的最强烈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变成他成年后经常有的感受。
他今年28岁,童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在他生命和回忆里占下最大比重的是他的十三岁及以后。
焦虑、不安、自责,心慌,陪伴了他整个青春期。
创业后他变得忙碌,挤不出时间让这些情绪侵占他的大脑,连带着把回忆一同打包压缩在某个角落。
那他的童年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晏宣朗努力回想,却只能想到自己弟弟出生以后的事。
晏宣朗七岁时就知道奶粉要用四十五度的水冲泡,熟练掌握换尿不湿的方式,能抱着弟弟一个小时不换姿势,哪怕胳膊酸痛,第二天还是要继续抱。
可以说晏宣明的幼年是在晏宣朗的注视和陪伴下成长起来的,他第一次会翻身,第一次扶着床背走路,第一次长牙,关于这些事的记忆和当时的喜悦,晏宣朗都记得清清楚楚,隔了二十年也没有褪色。
晏宣明一岁左右时,会发出一些拟声词了,晏宣朗每天都要教他叫哥哥,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虽然最后晏宣明吐出的第一个清晰的词语是妈妈,但晏宣朗在失落之余更多的是开心。他日复一日地坚持着,两周后终于听到了一声不那么清脆的、发音不准确的哥哥。
“哥。”耳边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发现这句话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但不是对他说的。
路容在和陆清越打电话。
晏宣朗听力很好,就算路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清路容的每句话。
自然熟悉的语气,上扬的嘴角,和二十分钟前路容对自己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是路容的亲哥哥,晏宣朗原本不应该攀比的,但他控制不住。
他似乎能明白当时路容面对他和晏宣明时的感受了。血缘是最原始的,永远无法更改的深刻羁绊,比任何承诺、法律证明都牢固。
他眼前蒙上一层雾,鼻头发酸,需要紧咬着牙关才能控制着不失态,他清楚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晏宣朗也会哭。
弟弟丢了后,他哭过很多次,但都是背着父母,只有深夜里的枕头知道他究竟做过多少噩梦,又流过多少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