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电话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接下来的所有话晏宣朗都听不清了。
他脑中只盘旋着车主话中的一个信息:路容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自己哥哥的,不是他。
路容记得跟晏宣朗有关的所有数字,身高、体重、生日,包括手机号码,曾经还骄傲地背出过一连串十一个数字,但是路容没有打给他。
路容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这是一件好事。
依照警察刚才的说法,路容和哥哥感情深厚,关系亲密,所以不需要自己为他担心。
晏宣朗尽量冷静地想,他的家人更了解他,更关心他。路容回到原本的温馨的家里,有了真正的家人陪在身边,一定比和自己生活更幸福。
那路容会想念他吗?晚上没有他陪着能睡着吗?
想到这晏宣朗忽然自嘲一笑,前二十年,路容都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他只不过是中途陪伴半年的插曲而已。
对晏宣朗来说,路容是他亲自选择的家人,他相信路容也喜欢他,但假的毕竟是假的,需要也可以被替代。就像几小时前,路容记起了自己亲哥哥的号码,没有打给他这个“假哥哥”。
晏宣朗知道路容很安全,路容的哥哥是他的合法监护人,不论是法律上还是血缘上,他都毫无立场去干预别人的选择。
可他依然忍不住去想:路容是恢复记忆了吗?恢复记忆后还记得他吗?还记得李叔、张姨和豆沙吗?在别人问他有几个哥哥的时候,他会说两个还是一个?
患得患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他蓦地想起路容给他讲的《快乐王子》的故事,路容的声音闯进脑中:“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果真如此,不论是哪种爱,都是羁绊。
晏宣朗和路容的关系像一根系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线,如此脆弱,轻轻一扯就断了联系,在之后的日子里成为逐渐遥远的回忆。
或许连回忆都不存在。
眼泪滑过脸颊,落在裤子上,晕开几圈深色水痕。晏宣朗直视着前方,悄无声息地任由情绪放纵。
他的弟弟,丢失了一次,又一次。
第30章 最差的差等生
徐海把晏宣朗送回了家。
家里和他昨晚走之前一样,除了沙发上多了个盖着毯子的抱枕堆外,一切未变。
只有路容走了。
路容什么都没带走。
门口的毛绒小怪兽拖鞋安静地摆在一起,蘑菇凳上空空荡荡,晏宣朗给他买的电话手表被卸在桌上,杯子里还有未喝完的半杯水。
他最喜欢的,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莫莉小猫,遗落在床的正中间,用无辜的眼睛看着晏宣朗。
晏宣朗走上前拿起它,轻飘飘的分量,在手里只有微弱的压感,就如同晏宣朗的心,被轻飘飘地带走了。
他的胸腔里是空的。
前段时间,晏宣朗让徐海去询问关于申请担任监护人和代办身份证的流程。
按照法律规定,晏宣朗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男性,是无法“收养”另一个成年人的,哪怕对方是失智人员。
如果想长期照顾路容,必须先由法院宣告路容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再指定晏宣朗为监护人。
这其中需要经历严格繁琐的司法程序,但年前各方都比较忙碌,晏宣朗便想着等过完年再推进这件事。这样路容就不用整日念叨着改名了,也不会说出什么他是外人这种话。到那时候,他们会是除血缘外,在任何意义上都被认可的家人。
后悔像淤泥一样堵住晏宣朗的胸膛,他诘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把这件事完成,这样就算路容的亲哥哥来了,他也能拿出证据证明路容同样是他的家人。
可后悔有什么用呢?没有就是没有,他没有办好手续,没有和路容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说到底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在他。他和路容吵架,说了大话,负气扔下路容独自在家,导致这样的结果发生。
不论他是否能承受,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李叔和张姨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路容不见的事,老两口大年二十九早上赶回来,着急地询问具体情况。
晏宣朗不想让老人跟着担心,便骗他们说路容被家里人接回家了,先休养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再带他们去看望。
李叔问了些细节,晏宣朗按照警察给的说法加上自己的编造一一解释了,他这才放下心来,说容容找到家人就好,可惜不在本市,不然两家人还能多来往走动。
晏宣朗嘱咐司机把两人送回家,李叔都坐上车了,却瞥见空荡荡的门头,忙说等一下。
他下了车找来梯子,帮晏宣朗把春联贴好,福字挂好才满意地点点头,“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大红的纸衬着龙飞凤舞的黑字,金粉在笔墨间闪着灿灿的光,晏宣朗却看不出一点喜庆的感觉。
除夕下午,晏宣朗在晏母的催促下回到父母家,陪家人吃了年夜饭,看了春晚。
电视里播放着欢快热闹的歌舞表演,晏宣朗一眼也没看进去。这本应是他和路容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在他的设想中,他会带路容回来,向父母介绍路容,再和路容一起,把曾经约定好的各项习俗全部变成现实。
但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春节当天一过,晏宣朗就要走。晏母已经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晏宣朗强打起精神说没有,只是公司的业务比较忙。
晏宣明也察觉到异常,他把晏宣朗叫到自己房间里,关切地问他哥发生什么事了。
晏宣朗没打算瞒他,简单讲了下原委,嘱咐晏宣明过年照顾好父母,他状态不好,再待下去也是害父母担心。
当听到路容闹脾气的时间时,晏宣明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在纠结了一天一夜后,年初三大清早,晏宣明来到南安屿。
门铃响了几分钟,没人应声,晏宣明想了想,用指纹打开大门。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全部紧闭,令晏宣明莫名不安。
在一楼找了一圈没见人,他上了二楼。起居室的沙发上,一个人影端端坐在那里。
“哥?”晏宣明惊叫出声。
人影迟钝地转过头来,凝视了他几秒,“你怎么来了?”
晏宣明顺手摸上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看清他哥的状态后,他几乎愣在原地。
晏宣朗身上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渣,脸色也不太好看。明明只是一晚未见,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哥你是昨晚没睡,还是刚起?”
晏宣朗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问,“怎么忽然过来了?”
晏宣明倏地紧张起来,欲言又止,深吸几口气后他咬牙道,“对不起哥,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自从放寒假以来,晏宣明一共来过晏宣朗家七次,和路容说过三次话。
第一次是初见面,他看着晏宣朗对路容关照有加的样子,陷入极大惶恐。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弟,他担心自己在晏宣朗心中的位置被取代,于是他咬牙切齿地跟路容说,“不准叫他哥,我才是他的弟弟。”
第二次是他留宿那晚的第二天,十点多他醒来,下楼吃早餐时遇到了正上楼梯的路容。拐角处,路容低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却向旁跨了一大步,堵住路容的路。
“我上次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可是哥哥说,你和我都是他的弟弟。”
“那为什么我和他都姓晏,但你姓路?”
路容沉默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其他,他往旁边挪了挪,下颌微微绷紧。
晏宣明轻哼了一声:“我今年21岁,做了他21年的弟弟,你和他认识多久?”
路容猛地抬头,愤愤地对晏宣明说了四个字,“我讨厌你。”然后快步跑走。
最后一次就是晏宣朗让他给路容送饭那次。他提了饭过去,路容在电子屏里看到是他,但还是开了门。
他把饭放在桌上,“我哥让我给你带的,吃吧。”
路容没理会,要走,晏宣明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吃饭吧,不要跟我闹脾气,我不是我哥。”停了下他补充,“你不吃的话,我可不好跟我哥交差。”
路容用力挣扎,甩开他的手,硬气地说:“我不吃!你不要碰我!”
“那要让我哥陪你吃吗?他工作那么忙,还要惦记着你吃不吃饭。如果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放下手里的工作来陪你吃饭,也没关系啊,顶多他之后被公司其他人骂。”
路容花了半分钟理解他的意思,又花了三分钟时间纠结,最终还是坐回餐桌前,将那份饭吃了一半。他把剩下的盖住,装回袋里放进厨房,随后抱着平板上楼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晏宣明独自一人坐在一楼客厅玩手机,直到晏宣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