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雨港的海风带着咸腥,十一月的阳光温柔地散在几人身上。王临川搀扶着周母走在防波堤上,顾砚玔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
“就是这里。”身后的顾砚玔下巴指向转角处的石柱,“祖母,当时我就蹲在那后面。”
周母点点头欣慰地说:“如果那时候你父亲没把你带回家,我和你爷爷也不知道该靠什么寄托自己”
周母和王临川沿着堤岸走到早已荒废了的客船码头,王临川回过头朝顾砚玔道:“就是这里了,你爸爸当时就在这里登船。”
周母补充道:“对啊,没想到当时他去看望他嫂子生产就再也没回来我还记得他”说着说着周母的话开始断断续续,她握紧手中的手帕抽噎。
顾砚玔轻声问:“父亲,要现在撒吗?”
王临川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周父的一部分骨灰。按照他的遗愿,一部分留在北市陪伴周母,一部分撒向大海,盼其随着洋流飘回故土寻找儿子,飘回港城陪伴儿子。
一旁的周母点点头,骨灰落入海水,海浪将其卷起,在阳光下形成转瞬即逝的雾虹。
此刻周母泣不成声,顾砚玔紧紧扶助她颤抖的肩膀。王临川也望着海面出神,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艘客轮正缓缓驶入港口,甲板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走吧。”回过神的王临川揽过周母和养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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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还有三章的前世记忆,就彻底告别前世啦
第50章 p
日子终究这样继续下去。
很快1978年12月来了。阳明山周家老宅被一声声电话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此时王临川听见电话铃声从房间里快步走出,他的鬓角已经斑白,眼角也刻画下岁月的痕迹,可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边走边戴上眼镜,顺便捋了捋睡乱的头发,伸手接起电话。
“父亲!!”听筒里传来顾砚玔几乎变调的声音。
王临川淡然地说:“小砚,你都几岁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不、不是的。父亲!内地要开放了!”顾砚玔的话让王临川差点丢掉听筒。
王临川颤抖地不停追问:“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顾砚玔像是回到小时候那样,语无伦次慌乱无比地重复着从朋友那边得到的消息。王临川只觉得耳中嗡鸣,这么多这么多年来的等待,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回响。
“马上安排人买机票。”王临川强装镇定,“我们现在马上就去港城。”
挂断电话,王临川快步下楼,已经年过半百的他脚步居然比刚来几天的新佣人还要轻快许多。
客厅里,周母正带着老花镜看报,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膝上盖着羊毛毯。杨姐在一旁修剪盆栽,发间也已尽是霜雪。
“妈!”王临川大步单膝跪在老人面前,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我们可以回去了。”
周母的眼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们可以去找时砚了?”
“妈,内地开放了!!”王临川的声音发颤,“刚刚小砚从朋友那边得到消息。”
老妇人手中的报纸滑落在地,一旁的杨姐也丢掉手中的剪刀,跑了过来,两人的眼泪喷涌而出。周母的嘴唇哆嗦着,半响才挤出一句:“我们可、可以落叶归根了。”
“妈,我和小砚先去港城探个究竟,你们等我们的消息,只要一可以回去我们马上通知您,这样你们也不会白跑一趟。”王临川还没说完,周母就忍不住拉住杨姐的手开始期待回家之后的安排了。
三日后新年伊始,港城旗德机场。王临川和顾砚玔随着人流走出航站楼,初冬的暖阳照在两人相似的打扮上。
“大伯说在酒店等我们。”顾砚玔边说,边想从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王临川点着头回应,目光却扫过街边报摊,今日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都赫然刊登着《告同胞书》全文。他买了一份,在车上细细阅读,不自觉地读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字样。
酒店茶座里,周时墨早已等候多时。几人相见,一时无言。近几年周时墨只要有空都会去北市看望周母,众人的关系不算疏远,只是今日没有周母这个纽带在,显得有些尴尬。
头发已经全白了的周时墨直奔主题率先开口:“你们持有的证件暂时还不能回去。但我托朋友打听,说政策会逐步开放的。”
王临川当场就懵了,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失望。
见状顾砚玔急切地插话:“那有周爸爸的消息吗?”
周时墨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们寄回去的信基本都被退了回来,目前也只有你妹妹那边还有几封签收,其余的”
没说完的话更是给王临川的心猛浇凉水。
“不过你们先别急。”周时墨喝了口茶,“我们家已经在办回乡证了,办好就回去看看。你们也别难过,有什么要带回去的要交代的先置办好,我们一起带回去!”
王临川沉默片刻,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的内袋里取出厚厚一叠信件和几张照片:“把这些都带给我小妹。还有”他拍了拍一旁的顾砚玔,只见顾砚玔从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米元,“这个也麻烦给小妹,让她该打点的都打点,不够再写信告诉我。”
当晚,王临川无神地站在酒店窗前,望着繁华的港湾夜景。
顾砚玔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威士忌。
“爸,别难过,我们终将回去的。”顾砚玔欲言又止生怕让自己父亲伤心,“周爸爸还有姑姑肯定也都好好的。”
王临川接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你姑姑是好好的,只是你周爸爸没见到尸体,我就当他还”说到一半,他感觉自己说不下去,止不住地摇头。
顾砚玔慌张地放下酒杯,急忙抱住自己的父亲,安慰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王临川没有回复,也没流泪。
从对岸吹来的风,在岛屿上变成了雨,一滴滴落下,将榕树的叶子洗涮得发亮,将寒意刺骨。王临川坐在屋檐下,看着手中的玉佩出神,连佣人端来的参茶都凉在了一旁的桌几上。
“父亲。”顾砚钏撑着伞从庭院朝房内走来,裤脚上海沾着泥水,“这么迟了,您怎么还不进去吃饭?”
王临川这才回过神来,随着顾砚钏走进屋子里。
餐厅里,周母正用颤抖的手给每个人碗里夹菜。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怨毒的妇人,似乎真的放下一切,变得温柔无比。
“时墨,那边有消息吗?”周母问道。
顾砚钏点点头,顺带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封信:“大伯那边说,姑姑现在在内地过得很好,家庭幸福。”
王临川拿过信,上面提到王茹靠着自身的努力和周时砚当年留下的关系,进了医学院。虽然特殊时期有过下放,但因为医术精湛很快又回到岗位。她的最初的几年里还住在原址,可以接受到信件。在结婚搬家后,就再也没收到过信件。
“大伯说姑姑一直以来也没有放弃寻找周爸爸。说前一个多月有档案局的人说,豫都某个农场曾有个英文流利的教员,还姓周,是魔都人。但核查后发现是另外一个人”顾砚钏有点失望地说道。
“啪”的一声,周母的筷子掉在地上:“从明天开始,我要每天在院子里走十圈。把活着回到魔都,当成我最后的事业。”
一桌人听到她这么说,都被惹得哈哈大笑。
冬去春来,还是没有等到可以回去的消息。就在此时王临川病了一场,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持续的低烧,家庭医生说是积郁成疾。
病中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他回到分别的时候。
码头上只有他和周时砚两人,他死死抱紧周时砚的腰,说着“你不要走”,可下一秒不知怎么地,怀中的人站在轮船甲板上对他喊“我爱你,临川”。
醒来后,王临川做了一个决定。他把顾砚钏叫到书房,将公司的印章和股权文件一样样摆在桌上:“你把律师叫来。从明天开始,这些都交给你了。”
顾砚钏没有推辞,他知道父亲需要去寻找新的寄托。
果然,没过几日,王临川就让人在书房填了张写字台,开始写他的故事。
最初他还写写停停,常常对着稿纸发呆,后来速度渐渐快了起来,有时一天能写满几十页稿纸。
这些文字里,有着黄河的味道,有着雪松味,有着海风吹拂过甘蔗田的味道,也有着公济医院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更多的是阳明山上三十多年的晨昏昼夜,他写出了周母的诵经,写出了顾砚钏原意叫父亲的时刻,写出每年除夕夜多摆的那副碗筷。
而在每次停笔时,王临川都会拿出那块玉佩,轻轻地抚摸。谁曾想当日的信物,竟成了他一辈子的念想。
一年后的春天,还是没有等到可以回去的消息。
王临川正在给院子里的兰花浇水,顾砚钏急急忙忙从门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