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顾安老实地坐在藤椅上,又打量起眼前的阿婆道:“王茹,是你吗?你怎么变老了?”
“我并没有变老,这只是此时我的样子罢了。”王茹笑着说道。
顾安看了一眼她书桌上的日历,上面清楚的写着1988年。
王茹随着他的视野也看了一眼日期,淡淡地说道:“上次要你们自己找的答案已经都找到了吧。现在只差最后几片拼图了。”
顾安似乎有点着急:“所以我是回到了中有之境?”
此时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顾安也看了过去,一个小女孩在修剪整齐的花园里奔跑,一旁站着一个20左右的男人看着女孩。
“这是我儿子和孙女。可爱吧?”王茹慈爱地说。
“但我不明白。”顾安收回视线,“为什么这次是我来这里?王浔没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前世的命运。”王茹的眼角的纹路加深了,“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顾安试图消化王茹的话,不解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前世也和你们有关系?”
王茹没有回答,沉默地握住顾安的手腕,带着他起身走向花园。花园里的两人似乎对他们毫无察觉,一个先前并不存在的游泳池忽然映入眼帘,水面上波光粼粼。
王茹松开顾安,蹲下将指尖轻点水面。水面的涟漪消失,渐渐浮现出王临川的影像。
王临川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写着信,字迹虽然模糊,但顾安还是辨认出开头写着“时砚吾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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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章是关于顾安的内容
第49章 p
阳明山上的周宅笼罩在濛濛细雨之中,书房里王临川放下钢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工整的笔迹顿挫有力。
窗外,淡水河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几艘渔船正缓缓驶向出海口。王临川望着河面出神,直到几滴雨水从窗外溅落到信纸。
信纸上写着“时砚吾爱”
“昨日家父葬礼,自那年中毒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日不治。你全放心,家父安详离世,未有痛苦。其临终前曾盼望再见你一面,但你依旧未归,不知现今你是否安康,但愿你看到此信后回复。我也将继续照顾家母待你归来。”
落款“1958年10月临川”这几字收尾时可以看出笔者发颤。
其实这封信已经比往常更加简短。
近十年来,从最初的每日一封到如今的每月一封,王临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写过多少字。从最初的密密麻麻写满四五页纸,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北市生活。到后来渐渐变成两三页,再到如今的一页都写不满。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那些反复诉说的思念,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父亲!”
门口传来清朗的呼唤,十七岁的顾砚玔端着茶盘走进来,白衬衫上还沾了不知哪里来的墨迹,估计是刚从学校补习班回来。少年将茶杯轻轻放在信纸旁,目光还是忍不住扫过那些熟悉的字句。
“还是寄到港城再转内地吗?”
王临川点点头,将其叠好递出去:“你大伯上次来信说,现在查得严,十封里未必能到一封。”
“总会到的。”顾砚玔接过信封,“刚刚大伯来电话,问下个月我生日要不要回来?”
“你想办吗?”王临川问道。
少年摇摇头,黑漆漆的眼睛里透露出超出年龄的沉稳:“留着钱等回内地的时候捐给福利院吧。”
王临川望着养子的眉眼,恍惚间想起十年前在雨港的那个夜晚。当时正值分治伊始,码头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额头上还流着血蜷缩在角落里。一旁的教官正在数着人数,王临川见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派秘书去找人托关系将这个孩子带回家。
“快去温书吧,联考也没几个月了。”王临川起身拍了拍少年肩膀。
待书房门被关上,王临川走到窗前。外面的雨势渐大,河面上的渔船早已不见踪影。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握在掌心,温润的玉佩上刻着婀娜的飞天,当年周时砚临走前给他留下的信物,这十年来他从未让其离身,就算再洗澡都放在触手可及之地。
“时砚啊,若你真的不在了,就如梦来见我吧!若还活着我只愿你过得比我好。”玻璃倒映出他不再年轻的面容。
暮色降临,管家来请王临川用餐。
此时的餐厅里,周母正在给顾砚玔盛汤,银发已在她的头上占据多数,她将其盘起,翡翠耳坠随着动作也在轻轻摇晃。自从周父去世后,老人家的精神已明显不如从前,但每逢顾砚玔在家,她总要亲自张罗饭菜。
“大孙子要联考了,多喝点鱼汤补补。”老人家的手已经有些发颤,也依然坚持布菜。
顾砚玔看王临川走近,喊了一声父亲。
周母顺势看去,嗔怪道:“你再不来菜都要凉了。”
他低头看着餐桌上全是顾砚玔爱吃的菜:“妈,你别这样惯着小砚。”
“我孙子马上要考试了,还不多惯着点?”周母理直气壮地回。
王临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坐了下来。
一家三口说说聊聊吃吃。
忽然正在切着餐后水果的周母感叹道:“这宝岛的芒果,是比魔都的甜了不少。”银叉在果肉上划出整齐的格子,“下个月砚玔来家里就满十年了吧真快啊。”
说完,她又摸了摸顾砚玔的手背补充:“只可惜,你爸他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话尾的哽咽被强行咽下,周母挤出一个笑容:“瞧我,净说这些。”
“妈,时砚定是被什么大事耽搁了。”王临川递过手帕,虽然这套说辞他已经重复了快十年,可每次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也都被骗到。
“您放心,就算现在两岸通信不便,我还是一直有写信回去找人的。”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顾砚玔在此时放下筷子,提议道:“祖母、父亲,下个月我生日我们去海边吧。我是在雨港被父亲发现收养的,去那里更有意义。是你们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本来没有名字、没有生日、也没办法回去。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你们给我的。”说完他环顾四周,眼睛亮亮的看向王临川。
王临川握筷的手瞬间收紧,他的少年当然知道雨港也是他与周时砚最后见面的地方,那个时候回魔都探亲的他,说好一个月就回,却从此音讯全无。谁都没想到,在船上的挥手告别竟是最后一面。
夜深人静,王临川独自在书房里整理文件。他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叠泛黄的电报收据,最上面的那张似乎经过反复搓揉过,是周时砚最后发来的一封电报,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切安好”。
此时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烁几下,王临川抬头,恍惚间看到周时砚站在桌旁,翻阅着公司报表。啊,这是如此的真实,他甚至能看清楚他眼角的细纹。但眨眼间,幻影就又消散在黑暗里。
“唉,又这样。”王临川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他将电报收好,关上抽屉。接着打开柜子里的保险柜,在一堆金光闪闪中取出一个破旧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这些年来他收集的所有线索。
这十年来,王临川已经养成了每晚查看报纸的习惯,尤其是内地新闻。他仔细搜寻这每一条报道,不论是否是魔都他都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周时砚可能的踪迹。每一则新闻、甚至是某个描述都可能成为他辗转反侧的理由。
线索有剪报、有托人寻找的口信、有几张模糊的照片。最近的一份是上个月港城那边转来的消息,说有人在一年前在虹口见过一个酷似周时砚的男子。于是那日他就写信给自己的妹妹,托她去寻找。
“父亲?您还没休息?”顾砚玔轻轻敲门。
王临川迅速合上盒子:“怎么了?你明天不是考试吗?怎么还不睡?”
“我煮了安神茶。前面吃饭的时候祖母提起周爸爸,怕您不高兴。”少年推开门,将茶杯放在桌角。
王临川也没有否认,周时砚的确是他的禁区。可如今顾砚玔也已经长大,没必要再盲着他什么。少年甚至都开始主动帮忙寻找线索,投稿英文期刊给港城的报纸寻人。
“父亲,我知道你和周爸爸之间的事情,也知道他对你很重要,所以我托我同学去找了一些线索,这是他表哥在档案馆查的。”说完,少年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王临川。
“谢谢儿子。”王临川接过纸条收好,“快去睡吧,明天考试尽力就好。”
待少年离开,王临川又一次走到窗前,他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的铁盒,又看向窗外。这种等待与期待的煎熬他早已习惯,现在很难再满心欢喜地拿着线索寻人。
乌云已散,淡水河静静流淌,带着北市的灯火汇入漆黑的海峡。对岸的魔都此刻是什么模样?江岸的钟声是否依旧响起?路边的梧桐还在吗?这些如同周时砚一般,已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