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清晨天光微亮。王浔站在出租屋狭小的厨房里,盯着咕嘟冒泡的锅发呆。水气氤氲着,两颗鸡蛋在沸水中滚动,窗外的树干被晨风吹得沙沙作响,随之传来汽车引擎的地鸣。
王浔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已经停在楼下,车灯在朦胧的晨雾中晕开两团光晕。他立马手忙脚乱地捞出水煮蛋,结果滚烫的水煮溅到手腕,又添一道红痕。
“该死”他低声咒骂这,胡乱擦了擦手就开始收拾自己,又开始往包里狂塞各种东西。出门前还鬼使神差地踹了一颗水煮蛋到口袋。
他一路小跑冲下楼,走出楼梯间的瞬间,冷风迎面而来,他不由地缩了脖子。不远处迈巴赫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顾安轮廓分明的侧脸。
“早。”顾安的声音不知怎么地在早晨有着特别的低沉,目光落在王浔被烫红的手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王浔绕到另外一面上了车,暖气混合着淡淡的的雪松味立马包裹了他。不等他开口,就注意到前面副驾座位上放着一个焖烧壶。
“家里阿姨做的,你尝尝看正不正宗。”顾安指了指前面。
王浔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水煮蛋:“你住酒店还有阿姨?”
顾安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座椅上敲着:“我在豫都买了公寓,这辆车也买了下来。”
见王浔渐渐瞪大眼睛,他又补充道:“公司准备投资豫都航空城,之后我会常驻一段时间。”
王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就是管的世界吗?看中什么就可以买什么?他低下头摸着水煮蛋,感觉自己有点可笑。
但还是掏了出来,剥开递给了顾安:“给,我煮的。”
顾安明显怔愣一下,随即接过那颗还有温度的鸡蛋,指尖不经意擦过王浔的手掌,带起一阵战栗。
“谢谢,煮的刚刚好,还是糖心的。”顾安咬了一口,忽然笑道。
随之顾安就前倾拿起焖烧壶递给王浔。里面胡辣汤,一打开就闻到那特有的辛香。王浔直接对着喝了一口,感到入口层次丰富暖胃温和。
“怎么样?”
“很正宗,比我初中门口那家还像样。”王浔哑声回道。
车子渐渐使出城区,往封城驶去。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一座古朴的寺庙前。朱红色的山门上“大相国寺”四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两人一下车,提前到达的林世伯就迎了上来。
“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后不断扩大,在北宋时被钦点为皇家御院。”还在对顾安介绍的林世伯忽然顿了顿,“经历多次毁坏重建,建筑物大多是明清时重修,最后一次是民国时期。不过,地宫里的东西,都是可是实打实的宋代遗存。”
王浔不解道:“我们还要去地宫?”
“当然,听说玉佩最初就是供奉在地宫的佛龛里。”林世伯解释道。
这时知客僧人从院内走出迎接三人,“林老,顾先生,刚刚下课,方丈已去课堂等候各位。”僧人双手合十行礼。
客堂幽深静谧,窗外香客如织,鼎沸的人声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沉静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青石地面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老方丈盘腿坐在蒲团上,渐白的须眉垂落胸前,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清亮无比,犹可洞穿魂魄般。他手持一串乌木佛珠,指节缓缓拨动。他身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古朴的茶具,茶水早就斟好。也不知是放了多久,已不见半点热气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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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想喝胡辣汤了
第23章 n
王浔紧随顾安身后踏入客堂,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放轻脚步和呼吸,一时间课堂内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格外明显。三人依次在方丈对面的蒲团上落座,王浔的膝盖触碰到冰凉的地面,不由地绷紧脊背,他总觉得大师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那视线不锐利,但莫名让人无所遁形。
茶香在沉默中愈发清晰,“慧明大师。”最终还是顾安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客堂中回荡,“我们此次是为搞清那对玉佩而来。”
方丈微微颔首,雪白的眉毛纹丝不动,好似早已知悉他们的来意般。
“这对玉佩与我们两家渊源颇深,牵扯住几代人的爱恨纠葛。”顾安谨慎的说辞,巧妙地避开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经历,只将故事限定在世俗理解的范畴内。
顾安接着继续描绘着这两枚玉佩和来历。方丈听完顾安的叙述,沉默良久,枯瘦的手指依旧不紧不慢地拨动着佛珠。
客堂里的光线渐渐偏移,一道阳光落在茶几中央,照亮了茶汤表面细微地涟漪。方丈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有力:“三位施主可曾听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亦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三人无不一怔,这句出自《金刚经》的偈语为何突然用于此时?他是要说什么?
“世间万法,爱恨情仇,皆如这梦幻泡影,如晨露如闪电,转瞬即逝。执着与实有,便是苦的根源。”方丈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所以大师的意思是?要放下过去?”林世伯试探地开口询问。
方丈摇了摇头,白眉下的眼睛有着慈悲:“非是放下,而是看破。看破其虚幻的本质,便不会被束缚住。”他转向王浔:“施主是否被梦所侵扰?那梦中种种,可曾带痛苦?”
王浔闻言不寒而栗,这大师是怎么知道此事的?那梦中带来的岂止是痛苦呢?还有无法言说的思念,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以及面对顾安时那种既想靠近又想逃避的矛盾。他看了一眼顾安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点点头。
老方丈的目光如炬:“这所寻之物,所问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幻梦。既知是梦,又何必如此执着?”
顾安忽然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师,若那些不是梦呢?如果前世未尽的缘分,注定要在今生续写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王浔从未听过的急切,甚至有些失礼。林世伯惊讶地抬头看他,方丈却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因缘际会,自有定数,茶凉了就该续水,缘尽了就该放手,而缘未了自然也会再重逢。”方丈慢慢端起茶杯,王浔这才发现茶汤早已续上,还冒着丝丝热气。
殿外的风忽然变大,卷着几片枯叶拍打上窗棂。
“老衲年少时,曾听先师提过一事。当年国难当头,先师爷代祖做主,捐出寺中一对古玉,以资抗战。”方丈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那玉佩本是一对同源同工,却是一阴一阳,一福一劫。”
王浔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方丈的目光在王浔脸上停留一瞬道:“后来听说,这对玉佩给魔都的周姓富商购得。周家将玉佩分别给了家中的两位公子。”
顾安猛地坐直了身体:“后来呢?”
方丈摇了摇头,佛珠还在指尖流转:“老衲所知仅此而已。只是听说这青色玉佩承载的执念太深。”
王浔听闻喃喃重复“执念?”,心头泛起苦水。想起了王临川孤寂的背阴,无法等到的回信,难以抚平的思念。
客堂重归平静,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在几人之间织成一层朦胧的纱幕。
“敢问方丈,若这执念不散,会如何?”林世伯忽然开口。
方丈闭目沉吟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已无波无澜:“执念不散,轮回不止。唯有放下,方能自在。”
窗外饭堂已敲起斋钟,惊起殿檐下一群白鸽。在扑棱声中,方丈缓缓起身,示意谈话到此为止。王浔跟着站起,双腿却像是逛了铅一般沉重。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只见方丈独自立于佛前,背影瘦削可挺拔,犹如雪松屹立。
地宫的阴冷还未从骨缝里散去,斋饭的余味仍在唇齿间留香。王浔站在大雄宝殿的朱漆门外,看着殿前摇曳的烛火出神。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在光束中蜿蜒,将殿内大佛的面容氤氲得模糊不清。
“施主,可要上香?”僧人捧着三支线香轻声询问。
王浔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一旁的顾安和林世伯。他对着僧人突然开口道:“我能单独待会儿吗?”
他径直走进大殿,站在空阔的殿堂中央,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注意到地砖上深浅不一的凹痕,也许这些就是无数虔诚信徒留下的印记。他也跪倒在佛前,当膝盖触到冰凉的地砖时,他浑身一颤,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跪拜,掌心向上摊开的姿势很变扭,像是捧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困惑。
他独自嘀咕着:“如果这轮回真的存在,我不想再被困在过去的因果里,顾安也好,王临川也罢,我只想摆脱它们。”
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王施主。”
苍老的声音惊得他猛地回头,只见慧明方丈不知何时站在殿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