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空乘走过来,轻声提醒他关闭电子设备。
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最终脱离地面,驶向云层之上的夜空。失重感让他的思绪微微浮动,记忆里王浔苍白的脸、倔强的眼神一闪而过。
顾安再次睁开眼,舷窗外是漆黑的夜空和零星的星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却勾起淡淡的笑意。
他想,都没关系的,既然王浔想逃,那他就亲自去追回来。
深秋的最后一缕金黄被北风卷走后,博物院广场的银杏树褪成了灰褐色的骨架。王浔裹紧藏青色冲锋衣,他低头避开同事们寒暄的目光,快步穿过安检通道。
“王老师,三号厅的展板校对完了吗?”不远处实习生抱着资料夹追上来,鼻尖冻得发红,声音中有着藏不住的兴奋。王浔接过文件,视线在“一带一路特展”的布局图上划。这是他亲手设计的动线,从长安城沙盘到波斯银器阵列,每个转角都藏着让观众驻足的巧思。
近些日子他都是这样过的,一切都回归正轨。他不断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逼自己遗忘这月来发生的一切,他要回归到自己以为的“正常”里。
暮色在下班时准点漫进员工通道,王浔习惯性摸了摸冲锋衣口袋,想掏出耳机戴上,可想起中午午休时就已经提醒没电。
他边走边看到玻璃幕墙外渐次亮起的路灯,就想起顾安在路灯下的车中等他。
啊啊人真的不能太闲了,为什么又会这样莫名其妙的想起他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他被掐灭,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苦涩的余味。
寒风裹着些许细雪粒子扑在脸上,下了地铁的王浔缩着脖子往出租屋走。鞋子踩过结霜的梧桐叶,碎裂声在寂静的街道清晰可闻。就在即将到达小区时,他看到左侧的早餐亭旁,那个倚在黑色迈巴赫旁的颀长身影。
顾安驼色大衣的衣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挺括的银灰西装。他正低头摆弄手机,屏幕的光映得眉眼愈发深邃,手上的翡翠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顾安似感应到视线般突然抬头,目光穿过雪屑与王浔撞个正着。
“王浔!!”
闻言王浔想都没想转身就走,冲锋衣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响动。身后传来锁车的响动,而皮鞋踩雪的咯吱声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一心只想摔掉顾安,便故意拐进一楼的便利店里,在货架间绕了十几分钟,再出来时那人仍站在路灯下,犹如雕像般,在肩头积了层薄雪。
看到还在外面且一言不发的顾安,王浔心里还是叹了口气“这人不会是故意想来玩雪的吧,哪有人这样站着吹风。”可表面还是维持冷漠地往家走。
出租屋的楼道感应灯早就坏了,王浔已习惯摸着黑踏上台阶,在黑暗与寂静中,他很快就感觉到身后脚步声就停在了单元门口,没跟上来。他还是有点心软,想叫顾安有什么事情上楼来说,但又怕自己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思被打破。还是狠了心拿出钥匙串叮叮当当地开门。
一进房门王浔就冲进厨房拉开窗帘,楼下那点猩红火光在雪夜里格外刺目,顾安靠着车头在抽烟,火星明灭间照亮他似乎已被冻红的鼻尖。
电磁炉上的馄饨汤咕嘟冒泡,热汤腾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等他再站回窗边,雪地里只剩两道深深的车辙。
他一心觉得,生气了好,生气了就不会再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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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总是恐惧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只有少部分人拥有勇气去探寻。
第20章 n
第二天清晨,王浔踩着薄雪走进博物院,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了细雾。他刚放下包,就被孔力大声叫住:“小浔啊,院长找你,说有个新项目。”
“什么项目?”他随口问道,顺手整理着桌上的资料。
“公益性质的,还涉及到岸合作呢。”孔力推了推眼镜,“院长点名要你负责。”
王浔的手指顿了一下。公益项目?他倒是不排斥,但“点名”这个词让他觉得不对劲。他最近只想安稳工作,不想再被卷进任何意外里,而且这个两岸就更玄乎了,不会是那个霸总吧。
没有等王浔过多犹豫,他就去了院长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院长温和的声音:“进来。”
一推开门,茶香扑面而来。院长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对面的沙发上,顾安正端着青瓷茶盏,指尖轻轻触碰着杯沿。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微敞。顾安抬眸见他进来,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院长的办公室里,暖气开得燥热,老旧的空调正嗡嗡地响着。王浔一进屋的第一想法就是“现在就供暖了?”,正要低头,他与顾安不巧地四眼相对。
院长笑呵呵地朝王浔招手:“王浔啊,这位是顾安顾总,这次‘回家’项目的发起人之一,相信你和他应该也是很熟了。”
王浔有点无语,但迎了上去点头:“顾总。”
顾安放下茶杯,嗓音低沉:“又见面了。”
院长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妙气氛,继续介绍:“这个项目是两岸联合的公益行动,叫‘回家’。主要针对因历史原因分隔两岸的文物、信件、遗物等进行寻回和整理。红十字会牵头,我们博物院负责物件的鉴定和档案整理,宝岛那边由北市故宫和狮子会协助。”
王浔皱眉不解地说:“为什么是我?我的主要工作不是文物鉴定。”
院长笑了笑,和蔼地说:“是顾总推荐的,他说你专业扎实,做事细致,而且前期与我们院的合作也是由你负责。”
王浔看向顾安,对方神色平静。可王浔内心则是万分不情愿,毕竟他好不容易过上的正常生活真不想又被什么缠上。
“项目周期多久?大概要多久?”王浔皱着眉问道。
“初步计划是半年,”院长说,“但要看实际进度。你手头的工作可以交接给李洲,你自己就专心负责这个。”
王浔沉默片刻道:“院长,我很喜欢公益项目,但是这个项目是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我怕我自己兼顾不了,会给院里丢脸。”
顾安似乎就在等着他这么说似得,马上就接道:“没事的,我这边有秘书,可以随时支援这个项目。”
院长开心地点着头说:“小王啊,你看顾总多么重视这个项目,都相当于直接给你派个秘书了。”
王浔有点被打的措手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的,我接。”
一走出院长办公室,王浔就加快脚步,想立刻甩开身后的人。可顾安的腿更长,没几步就追上他,在走廊拐角处伸手拦住王浔:“聊聊?”
“我觉得没什么好聊的。”王浔皱着眉,偏过身子想走。
顾安没拦,只是低声说:“这个项目是真的在做公益。”
王浔闻言还是停下了脚步,瞪着顾安看。
“这些都不是借口。”顾安看着他,“这次回去,我想了很久,只是感觉两岸有太多东西流落在外,信件、照片、家书、遗物……很多人到死都没能再见到亲人一面。”
王浔听着顾安的话下意识地抿唇,他也知道顾安说的没错。
“我只是觉得,你很适合。你对那段历史可能有种亲历式的感触。”顾安的声音很轻,“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我可以只安排秘书对接。”
王浔似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我既然接受了,就不会推辞。”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往了自己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王浔埋头整理着红十字会收集来的各种项目资料。“回家”计划涉及的范围很广,有很多是战争时期书写的家书及文物,甚至是一些民间收藏的老照片、日记本。他需要筛选、归类,再推断出可能的持有人,再交由红十字会去联系相关人员。
办公室里,他翻着一摞泛黄的信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抚过纸页上的字迹。
【阿姊,宝岛的冬天不冷,但我总梦见老家的雪……不知我走后是否有人助你搭理家田?】
【父亲,是孩儿不孝一到宝岛就染上病重,似无法尽孝…】
【……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聚。】
每一封信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他的神经。他几乎能想象出写信人伏案疾书的样子。或许是在深夜,或许是在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他们握着笔,字字斟酌,恨不得每一个字里都有万分的思念。
王浔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皮肤时才发觉自己额头冰凉,而舌根却泛起一阵苦涩。他想喝口水缓解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杯子早已空了,只剩下杯底一圈浅浅的水痕。
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远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他环视周围,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在寂静中清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