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溯光鉴猛地一震!
  那层凝固浑浊的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波动起来,一圈圈涟漪急速扩散。
  镜身边缘的暗纹次第亮起,散发出幽暗的青铜光芒,一股古老、沉重、仿佛能拖拽时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守心阁。
  巨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凌人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微微颤抖。
  灵力与神识的消耗速度远超他的预估,如同开闸泄洪,瞬间抽空了他大半的力量。但他仍旧死死盯着那剧烈波动的镜面。
  浑浊的镜面在剧烈的涟漪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开污垢,开始变得“清澈”。然而映照出的并非阁内景象,而是无数扭曲的光影碎片在疯狂闪烁、重组,快得无法捕捉任何具体画面。回溯时间,本就是逆流而上,阻力重重。
  凌人泽再次加大灵力与神识的输出,几乎榨取着经脉与识海的最后潜力。镜面波动的幅度稍稍减弱,那些疯狂闪烁的光影碎片速度开始变慢,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
  他看到模糊的光影在阁内移动……似乎是守卫例行巡查的片段……又快速跳过……光影变幻,时间在镜中被加速倒流……
  凌人泽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但他浑然不顾,全部心神都沉入那面古镜之中。镜面光影的流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晰。
  终于,画面稳定下来。
  依旧是这间守心阁,依旧是中央的供桌和紫檀木匣,依旧……
  手指停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所有的焦躁、暴怒、猜疑,在这一张熟悉的脸所冻结,随即在心底炸开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张脸,是原怀玦。
  阿玦?他来过这里?什么时候,凌家对此一无所知,他……他为什么要来守心阁,为什么要靠近……放置婚书的地方?
  梦境中原怀玦那毫无波澜、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那平稳递出婚书的手,那句冰冷刺骨的“各不相干”……瞬间与眼前这缕淡薄的灵力残留重叠在一起。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在幻境里,他会“演”那样一场退婚?
  那张自己撕毁的,就是他和原怀玦真正的婚书!
  凌人泽缓缓站起身,散落的文书被他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看着空荡荡的匣子,看着那缕即将彻底消散的灵力残留,眼神中的震惊和剧痛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
  所有线索,都冰冷地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却又唯一合理的答案:
  是他。原怀玦。
  像一个不告而入的窃贼,拿走了那纸婚书。
  他想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不留一丝痕迹。
  他所有的温柔陪伴,不离不弃,是愧疚,是施舍,是维持体面的伪装。
  他后悔了。他不想要了。他想抹掉一切。
  ……他,让自己亲手撕了他们之间最深厚的联系。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凌人泽喉间溢出,在死寂的守心阁内清晰回荡。
  就在这时——
  “何人擅闯守心阁?!”一声威严的低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阁外传来,紧接着,是禁制被触动的微弱嗡鸣声。
  守心阁的禁制被凌人泽打开,终究还是留下了细微的痕迹。
  负责宗祠守卫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立刻派人禀报上去并赶过来查看。
  沉重的黑檀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凌川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深青华服,面容沉肃,扫过狼藉一片的阁内。
  凌川穹的目光在空了的紫檀木匣位置停留了一瞬,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眉头紧紧锁起,惊怒道:“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发生了何事?”
  他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
  凌人泽缓缓抬起头。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有些僵硬。
  面对凌川穹的逼视和质问,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平静。
  他没有回答凌川穹的任何问题。
  凌人泽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背却挺得笔直,他无视了凌川穹,无视了满地的狼藉。
  攥紧了手中那面耗去他小半条命才得以窥见真相的破旧铜镜,指节因用力而青白。
  然后,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从凌川穹身边走过,走向敞开的阁门。
  “站住!回答我!”凌川穹被他这完全无视的态度激怒,厉声喝道。
  然而,凌人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不再看这冰冷的凌府,这虚伪的宗祠,这令人作呕的家族一眼。
  身影融入夜色,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主峰,原怀玦突然摸了摸心口。
  杂役弟子关心地问:“师叔,您没事吧。”
  “没事。”原怀玦低低说了一句,心却仍旧在抽痛,得知凌人泽不在主峰的消息,他对杂役弟子说,“麻烦他回来你传信和我说一声。”
  杂役弟子收了东西:“我晓得的,师叔。”
  原怀玦往回慢慢地走,走了大半的路,他突然冷静和3232说:“我感觉我要完蛋了,32,你说的给我买的药剂买了没。”
  3232连忙把空间展示给原怀玦看,道:“宿主,你放心,我会把你救回个全尸的。”
  原怀玦:“……”
  不管听几次,依旧适应不了。
  没过两天,一道温和的传音直接在原怀玦识海响起,是凌人泽的声音:“阿玦,可有闲暇?我新得了一味凝星草,配了盏茶,想与你共品。”
  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甚至带着一丝许久未见的亲昵。
  原怀玦微微一怔,回道:“我马上来。”
  而后,他慢吞吞换了一件最好看骚包的紫袍,重新梳了发型换了根新簪子,才前往主峰。
  ……宿主待会儿不会要来色诱讨饶这一套吧,3232迟疑地想,嘴上还是安慰着,最后默默捏紧了手心里的药剂瓶子。
  殿内,星辉流淌。
  凌人泽端坐玉案,案上放着一套素雅的琉璃茶具,他正执着一把玲珑玉壶,往杯中注入茶汤。
  茶汤色泽温润,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星蓝色,袅袅热气升腾,散发出一种清冽中带着一丝微甜的异香,沁人心脾。
  “来了。”凌人泽抬头,见原怀玦进来,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温和,将一杯斟好的茶汤推到案几对面,“阿玦,你尝尝,凝星草难得,配合特有的辰露,对稳固心神、梳理灵力颇有奇效。”
  他的态度自然,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任何破绽。
  “前两日去你峰上寻你,值守弟子说你不在峰中,可是有何要事?”原怀玦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姿态闲适,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凌人泽端起琉璃盏,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热,闻言抬眼,语气也带着一贯的平和:“没什么紧要事,不过是出去随意逛逛,置办些零碎用度罢了。”他低头,就着杯沿,浅啜了一口。
  茶汤入口温润顺滑,清冽的草木本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独特的、令人舒适的微凉感滑入喉中。味道确实极好,那丝微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草木的微涩。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秘境归来的琐事,宗门近况,气氛显得平和甚至有些温馨。
  渐渐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从原怀玦的四肢百骸悄然升起。
  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视线开始模糊,连思维都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这茶……”原怀玦蹙眉,试图运转灵力驱散困意,却发现体内的灵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沉寂不动,他抬头看向凌人泽。
  下药?
  凌人泽依旧站在那里,唇边的笑意未变,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温和,而是变得幽深、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阿玦?”凌人泽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可是累了?”
  原怀玦想说什么,但沉重的困意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手中的琉璃盏倾斜,晶莹的茶汤即将泼洒而出。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触感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坠落的茶盏。另一只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住了他软倒的身体,避免了他摔倒在地。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原怀玦只模糊地看到凌人泽近在咫尺的脸,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3232“滴呜滴呜”的原怀玦脑海里乱叫:“宿主!你真要完啦!”
  将陷入深沉昏迷的原怀玦小心安置在偏殿柔软的榻上,细心地盖好薄毯,凌人泽凝视着他沉睡中依旧俊美却毫无防备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良久,他转身,离开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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