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窗帘很遮光,更何况外面还是阴雨天,更显得房间内黯淡得像晚上。
床上有个人盖着被子,侧身蜷着。
怕开灯的光太闪,不好让楚晚棠适应光线,万依去拉窗帘,苏澄来到床边。
房间逐渐亮了些,楚晚棠的脸也映入苏澄的眼帘,只见楚晚棠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几缕头发黏着,两颊烧得通红,像是一片被烈日烤蔫的花瓣。
苏澄弯腰,探手去碰她的额头,登时眉头拧更紧了,她晃了晃楚晚棠的肩,担心地问:“晚棠,醒醒,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万依这会儿也不管光线刺不刺眼了,径自把灯打开,楚晚棠病态的面容在她们眼前展现得更直观。
也是这会儿,楚晚棠睫毛轻颤,双唇微动,气息微弱又含糊不清地往外蹦出一些字眼:“我不要原谅你……”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给我醒来。”苏澄扯过纸去给楚晚棠擦汗。
楚晚棠这才有了更多反应,她半睁着眼,意识回落,分外虚弱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再不来你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万依说完这话去客厅接温水,目光不动声色落在次卧的门上。
须臾,万依端着水再进主卧。
苏澄已经把楚晚棠扶起来靠在床头,万依递过水杯,但楚晚棠一抬右手想去接水,顿时“嘶”了一声,脸色皱在一起。
万依翻开她的手心,沉着脸问:“这怎么回事?”
楚晚棠用左手勉力接过,慢吞吞喝水,不回答。
为了让伤口透气,昨晚睡前她涂过碘伏后就没再包扎,现在乍看掌心的伤触目惊心,这伤不算深,但比较长,几乎横过她的掌心和指节,皮肉都有些翻卷。
“……”苏澄强行拉过她的右手手腕,把她的掌心摊开,看着清晰的伤,深呼吸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的自残倾向?”
楚晚棠有些吃痛地皱眉,第一时间否认:“我没有。”
“那你跟杏杏动手了?”
“更没有,我和她是那种人吗?”
“这个伤怎么来的?”
楚晚棠握紧了水杯,她怔怔地看着还暴露在外的伤,淡然地吐出三个字:“不小心。”
万依双手叉腰,很严肃地问:“杏杏呢?”
楚晚棠避而不答:“我不舒服,想继续睡觉。”她把水杯递出去,喉咙发痛,“你们不用管我和她的事情。”
“她走了,是不是?”万依追问,“你昨天回来以后,根本没有见着她的人,是不是?”
“……”楚晚棠垂着眼睑,默然不语。
苏澄和万依又对了个眼神,一时间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晚棠把手抽回来,她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望向自己的两位好友,尽量平静地道:“她离开了,要走就走吧,我不拦着。”
万依往她伤口上撒盐:“不是你不拦着。”
楚晚棠凝视着她,又听她继续说:“是你根本就没有机会拦,你想拦也拦不住。你没有想过这一天吗?”
氛围紧绷起来,空气也有凝固的迹象。
苏澄赶紧拍了拍万依:“你这会儿别说了。”
万依端着杯子,挑了下眉:“行,医药箱在哪儿?给你点了外卖,一会儿吃完饭你吃退烧药,现在给你涂碘伏,都多大人了,还能‘不小心’受这么重的伤。”她着重咬了“不小心”三个字。
楚晚棠紧盯着好友,她现在头重脚轻,浑身不舒服,但能听清刚刚万依说的每一个字眼。
她轻笑一声,哑声道:“我为什么没想过这一天?我甚至在过去几年,想过很多次她离开这一天,如今不过是过程出了一点纰漏而已,但结果跟我预想的一样,你说的我好像很……伤心一样?太可笑了,万依,我们认识多年,在你眼里,我会为一个不重要的人离开而伤心吗?”
万依垂眼:“你伤不伤心我不知道,但你手上的伤有多痛,你自己最清楚。”
苏澄把人往外推,连带着自己也跟着出去:“走,接水,找药。”
主卧门关上,苏澄点着万依的肩:“你这会儿刺激她做什么?”
“我就看不惯她那样。”万依扯唇,她在恋爱方面经验多,分手都是好聚好散,“明明自己喜欢人家喜欢得要死,嘴上却说着什么‘抛弃’‘床伴’‘不是爱情’,死不承认,现在人走了还在这嘴硬,行啊,那就承受着呗,我看她往后怎么熬。”
苏澄望向次卧门口,叹息一声:“我有点难过。”
“难过什么?”
“杏杏都没跟我见一面。”
万依拍拍她的肩:“聚散终有时。”下巴往主卧扬了下,“里面这位难过到发烧了,还在逞强呢。”
房间里,楚晚棠垂睫,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伤。
从小到大,她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脑子忍不住去想,如果怀幸这会儿还在身边的话,一定会泪眼汪汪地给她涂药,仿佛自己才是受伤的那个。
她合上眼,因为发烧而滚烫的气息做不到那么均匀,就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等朋友们拿着药推开门,她又恢复到一脸平静。
往后几天的生活看上去也很平静。
这场高烧来得快去得快,手上的伤也到了长肉阶段,她早早回到“岚翎”开始工作模式,在公司那些人眼里,她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设计部总监,生病没有影响到她半分,甚至是,她比出差前还要拼,设计和应酬一样没落下。
至于怀幸离职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谷如风和费书桃没告诉她,她没有追问的打算。
因为她多少能猜到,怀幸只是看上去单纯,实则聪明细腻且敏感,既然怀幸能知道涂朝雨是她的眼线,那肯定能猜到谷如风和费书桃也是。
是她坚定地认为怀幸离不开,才让自己故意迟钝。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早上去得早,晚上回来得晚,也没心情叫陈阿姨上门做饭,免得陈阿姨还会问怀小姐去哪儿了,而她却答不上来。
就这样清醒地过了一周,再次到了周六。
掌心的肉开始结痂,痒得她晚上睡不着,又不能去扣掉。
吃过没什么滋味的午餐,她皱起眉,来到冰箱前站定,想拿瓶酸奶出来,不过她也不确定还有没有。
却一眼看见冰箱里躺着的小番茄。
-“吃好了?”
-“还要再吃几颗小番茄。”
-“很酸?”
-“超级。”
-“那给我留几颗在冰箱,等后天回来我看看到底有多酸。”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她们视频时的对话,楚晚棠失神地看着安静的小番茄。
或许是怀幸觉得太酸,冰箱里还剩下不少,没坏,只是放了快十天,它们有点蔫巴。
楚晚棠眨了下眼,抬起手来,想去拿旁边的酸奶。
但乍一碰到冷气,她的手便不受控制,还是把这小半盒小番茄拿出来,转身进了厨房。
等洗好小番茄,她又从卧室里取出之前摘下就没安上的摄像头,放回到客厅立灯旁边,将镜头对准自己。
这才像一个人在家喝红酒那晚一样,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往嘴里塞了一颗小番茄。
这颗不酸,怀幸。
她咽下去,又捏起一颗,放到嘴里。
这颗也不酸,怀幸。
小番茄一颗一颗消失,眼泪却一颗一颗出现。
她模糊着双眼,拿过手机,点开微信置顶。
有点看不清输入法,她连忙擦掉眼泪,觉得可以清楚打字了,才点着屏幕:【我尝到的小番茄不酸。】
没人回。
绿色气泡映入她的眼瞳,照着她闪烁的泪光。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打字:【你这个月回来的话,过去一笔勾销。】
还是没人回。
楚晚棠锁掉屏幕,继续往嘴里塞着小番茄,不再是一颗一颗,而是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满,直至两腮都鼓起来,小番茄的汁水往下滴落,跟不停流的泪珠一并砸在她的睡衣上,在摄像头前的她看上去毫无形象可言。
她艰难地往下咽小番茄,却使不上咀嚼的力气。
没一会儿,她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呕吐,掌心还没长好的痂被蹭掉了一块,又往外渗着血。
等吐差不多了,她望向摄像头,轻声问:“看着我这副模样,你满意了吗?”
满意的话,能不能回来。
回应她的是满室寂静,这也是怀幸的回答。
楚晚棠不再询问,她安静地进浴室处理自己的狼狈,再出来时又是一副光风霁月模样,好似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眨眼间,新的一周开始。
年中购物街已过好几天,公司上下的人都松口气,再加上马上又要放端午节,职员们都翘首以盼。
放假前一天,楚晚棠最近昨晚工作到很晚,白天与咖啡相伴。
但她所在这层楼的茶水间咖啡豆刚好消耗完,这是她之前为见怀幸而找的理由,如今竟然成真,她沉默了一瞬,还是没向速溶咖啡妥协,这些时日来第一次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