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看来魔主的痛苦,不止一日两日。沐善尝试移情的更深,从座椅上起身,变出一张矮凳,在魔主的眼前坐下,仰头去问:
“你为什么想要治好心疾呢?”
云止已经能很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经历。
“我的心脏被昆澜刺过很多遍,即便以完好之身复活,一与昆澜靠的太近,身体就会回忆起被她杀死的痛苦,不受我意识控制,就算失忆也不能改善。”
沐善听到失忆二字,有些吃惊,难道魔主曾借助过这种手段自救?
“哪怕屏蔽痛觉,我也会在两分钟内心脏衰竭晕厥过去。把昆澜传送到济世宗,耗时四分钟。我不能因心疾发作而影响传送,所以拜托你治好我。”
云止的恳切态度让沐善很是动容,她先是答应下来,又让对方降低期待。
“我无法保证在两天之内治好你的心疾,最多只能帮你减轻恐慌症状,要经过长期疗愈,你的心疾才会消失。”
云止点头,定下最晚的治疗期限。
“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一旦两族开战,如果敌方派昆澜与我对战,我心疾未愈,会是劣势。我也不能屏蔽痛感,这样会察觉不到伤势程度,不利于久战。”
沐善在这时提出异议。
“情况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坏,你和昆澜有过师徒情分,又结下契书,就算人族指定昆澜来对付你,她就一定会答应吗?”
云止的确不曾想过这种情形,她笃定的说:
“她是济世宗宗主,又是当今修仙界实力最强之人,对我了解颇深,在人族的呼声中,很有可能与我一战。”
沐善从言语中分析魔主的心路。
“主上,我可以这么理解吗?在你的预想中,昆澜离开魔界之后,不仅要与你为敌,还把你的心疾当做克制你的弱点,她在你心中是很坏的形象吗?”
云止第一反应是摇头,她有些迟疑的说:
“昆澜也许会恨我,但不会害我。”
她迟疑的是前半句。
“可是听您的描述,昆澜似乎是一个没有主见,能轻易被别人的意见左右,实力再强也没有自主选择权的人,您对她有这种印象,一定有所依据吧。”
魔主对昆澜的评价不高,应该是基于一些既定的、但又不够让她满意的事件。
这种不满潜藏的很深,沐善想要引导魔主倾诉出来。
“昆澜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云止只能抓到很浅层的感受,她尝试证明这种论断:
“昆澜以前是有欲望的,她的师尊要求她永不入魔,她不敢忤逆,断绝了体内的欲网。后来她沾染了魔息,也以此为耻,每次发作,都会把自己关起来硬扛过去。”
“人族对魔族的抵触,深入她的内心,她从未质疑过其中有错,反而用自我伤害与魔划清界限,她的立场是那么鲜明,我感觉自己也被推开了。”
无力感笼罩而来,云止有一种很深的羞耻感,她用双手挡住脸,以此掩盖流出的眼泪。
共情力极强的沐善在此刻也潸然落泪,她能感受到魔主所承受的否定与痛苦。
以魔主的自尊和自傲,肯定不会把这番话说给昆澜听,魔主也有脆弱的时候,多数情况下都选择了漠视自己的情绪,但所有的悲伤都值得被珍视。
她变出一簇紫薇花,送给默声哭泣的魔主。
“这是魔界最好闻的花,希望它能缅怀主上心中的悲痛。”
云止哑声说了一句谢谢,擦去眼角的泪花。
沐善放下手中的奶茶,捧着脸,以一种很祥和的语气说:
“主上,你那么想治好心疾,带昆澜出界或与她决战只是表相原因,你真正想的是,毫无痛楚的靠近昆澜,与她抱在一起,最好永远亲密下去,对吧?”
“我想要……靠近昆澜?”云止若有所思的重复这句话。
与沐善聊的越深,她像在剥开一团又一团的迷雾,想要看清壳中的自己。
“主上,据说您和昆澜签订的契书,署名是云止。您之所以这么痛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既不敢爱,也不敢恨,拖泥带水,很不爽快。”
“你所承受的种种伤害,是因为你藏藏掖掖,不敢做云止。”
沐善的气质变得尖锐起来,她想挑起魔主的怒火。
“换做云止,她肯定想杀了昆澜,挫骨扬灰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云止放下花束,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昆澜就是该死!”
一直定在空中的强制律令又要发出警告,被云止一巴掌扇飞,委屈的飞到主殿门口,想要阻拦云止的行动。
沐善这才从魔主身上找回一点行动上的魄力,她假意为魔主出谋划策。
“该怎么报复昆澜呢?找几本酷刑手册,所有手段都对她使一遍,把她折磨得快断气了,再救回来。如此循环个两百遍,够不够解气?”
云止摆手道:“见到她一遍遍濒死的样子,会让我联想到自己的死状,仿佛又惨死了一次。而且一直救回一个大乘期修士,很浪费魔界的医药资源。”
沐善想到第二个方案。
“那就让昆澜完全入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受过的罪统统报复回去。”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行。
“可惜呀,入魔的她达不到你这样的复活速度,记忆会因为高频率的死亡而彻底错乱,到时候她都记不起你为何要杀她,你的复仇岂不是变得很可笑?”
云止握紧拳头,无法反驳。
“主上,我突然理解你为什么要放弃复仇了,战线拉的太长,换做是我,也会失去耐心。”
看到奶茶罐里的冰块化完了,沐善也懒得用魔力造冰,而是在罐壁上凝一层冰霜,维持冰镇风味。
她喜欢喝到颗粒的感觉,冰块没了,少了很多趣味,沐善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汤蛊,里面全是甜味的椰果粒,她开始给奶茶加料。
其实加入木薯小圆子口感更佳,可惜她没有存货了。
沐善用吸管搅动果粒,开始陈词:
“昆澜是你的师尊,你把她架的很高,理想化的认为,她除了与魔对立,几近于一个完人,不会有错误的抉择。我所描述的,你或多或少会认同吧?”
云止点头。
沐善话锋一转。
“期待太满,就容易失望。昆澜让你失望的根本原因,是你只能接受昆澜对你有利的一面,这难道不是一种严苛吗?你可以学着接纳她不好的一面。”
云止被严苛二字封住了嘴,半晌才把疑惑说出口。
“她不够好,或是对我不利,我又何必容忍呢?我可以及时止损,放弃这段关系。”
“你要真有那么明智,早就与昆澜一刀两断了,何必来找我开解心结呢?”沐善很坦然的说。
云止无言,又是不能反驳的话。
“主上,你需要接受一个事实。”
“她会在关系中伤害到你,就像你不经意间也会伤害到她一样,这世间就连长在一起的连体婴都做不到互不伤害,更何况你和她来自对立的种族。”
沐善的目光落在魔主身上,观察魔主是否能消化这个事实。
亲密不是两颗光滑的鹅卵石贴着彼此,而是有棱有角的奇石对撞,需耐得住打磨,才能窥见石中之玉。
“我对昆澜别无所求,只是希望她爱我本来的样子,不离不弃。可我又信不过她,只好设下重重关卡,求证这一点,这种不安就像无底洞一样……”
云止不太能分清,她对昆澜的依恋是源自于受虐时的痛彻心扉,还是肢体和神魂交触的感官享受。
如果源自于爱,她似乎很少给出过信任。
她的恨就像淬毒一样,将昆澜从身到心伤得体无完肤,她对昆澜的眼泪也无动于衷。
以前的昆澜像一颗束之高阁、不可亲近的明珠,现在像一只焦躁的困兽,内心在哀嚎,在祈求,她像是关住昆澜的笼子,没有谁能得到自由。
症结在哪里呢?
沐善的奶茶喝到快要见底,但椰粒还剩很多,一时吸不上来,她用魔力把吸管融成银勺,开始挖果肉吃。
“你要求她经受各种考验也不变心,主上可曾要求过自己?你若一直对昆澜若近若离、试探猜疑,她难以被信任,不会伤心吗?爱意不会消磨殆尽吗?”
“换做你自己被昆澜这样对待,你又能坚持多久呢?无穷次的否定爱才能换来接近你的准入券,你把心门严防死守,自己也很不开心吧。”
云止:“这倒也是。”
沐善像安抚婴儿一样,轻拍魔主的膝盖,问:“这种相处模式,很累吧?”
云止叹气,“嗯。”
“我在折磨她,这在折磨我自己,我们没有好结果的。”
沐善微笑着说:“主上原来是想和昆澜长长久久呀,这种想法会给自己带来负担哦。”
“那我该如何想?”云止没觉得这种想法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