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却见父亲已勉强站起身,那柄卷了刃的长剑仍插在他肋下,隐隐渗出鲜血,虽不致命,伤势也定然不轻。沈拂衣一咬牙,凑近几步,双指运力,连点他腰间几处大穴,登时止住了血。
只见父亲转头一笑,说道:“家学渊源,果然了得。”沈拂衣眉头一皱,仗剑护在身前,穿过甬道挑开了珠帘,率先侧身探出了明月楼的大门。
第46章 观音立乾坤(下)
她环顾四周,未见异常,抬头只见月影偏西,早从明月楼头转到远处的莲花峰上,竟是已近了寅时,虽是盛夏时分,山风料峭,却是夜凉如水,隐隐透出一丝寒意。
只听身后父亲喘息着说道:“拂儿,你是如何胜了少林虚明大师?”沈拂衣转回头,见石柒和父亲前后相随走出了明月楼,那玉石匾额仍散发着光芒,沈拂衣心下恨极,几欲将着匾额砸碎,也没有心思去理会父亲。
却见父亲又跟着走了几步,忽地笑道:“我猜到了,虚明禅师虽能破招,却不会搏命,痴心朽木,自然敌不过拂儿刚直。”
沈拂衣心下暗自叹服,却仍是冷冷不语,只听父亲又自言自语道:“那阿徒罕的飞索源自女真的狩猎之法,虽然邪异,但他内功不如你深厚,你以力破巧,自然能胜,只是不知你如何胜了鸩羽?”
沈拂衣心中一动,忍不住回头说道:“谁是鸩羽?”只见父亲顺口说道:“高怀忠是史弥远的亲信,鸩羽便是杨皇后的眼线,他二人在此互相牵制……”他说到此处,猛地止住了话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恐惧,低声道:“你没见到鸩羽?”
沈拂衣刚要摇头,猛听身后一声破空之响,忙侧身一闪,便觉一阵腥臭擦着身边掠过,咚的一声,一支黑羽暗箭射入了明月楼的匾额旁边木柱上。
转头看时,只见另有一支暗箭竟是直直射向石柒,沈拂衣全力一跃,想要用长剑挑开,但这箭去势极快,自己离得甚远,这一挑已然来不及,石柒纵然机敏灵动,毕竟全无内功,已是闪不开这射向她咽喉这一箭。
沈拂衣只觉绝望至极,电光火石间,却听父亲大喝道:“小心!”跟着便见灰影闪动,他不顾腰间还插着长剑,舍身扑向石柒,这一箭正射入他后心,替石柒挡住了致命一击。
沈拂衣来不及多想,拔剑出鞘,纵身扑向那毒箭射来的岩石之后,只听又是嗖的一声,迎面射出一支毒箭,她挥剑一拨,便又闻到一阵腥臭,足见这箭上淬了剧毒,不禁心下一沉,看也不看,便一剑刺向那岩石之后。
只见人影一晃,一个瘦小人影从石后闪出,轻巧避开了自己这一剑,反倒是双手一错,各持一柄分水峨眉刺,划向自己,这身法极是灵动诡谲,与那阿徒罕有几分相似。沈拂衣侧身一闪,反手又是一剑,却见那人峨眉刺一晃,竟提前刺向自己腰间,便如虚明禅师一般,竟还能识破自己的破绽。
沈拂衣心下大骇,她全身几处刀伤,行动远不如平日迅捷,危急中猛地拍出一掌,总算内力浑厚,掌风勉强逼得那人向后跳开。直到此刻,沈拂衣才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不禁吓得又退了一步,原来此人便是在上方桥的漱玉斋给自己指路的柔弱婢女,无怪能冒失询问自己的来意。
此人潜藏在漱玉斋,先放自己过关,直到此刻才偷袭出手,又身兼阿徒罕与虚明的武功特长,定然是皇后杨桂枝留在此间的眼线,只怕是她的贴身宫女。
只见这婢女目光冰冷,竟似全无人性,清秀面容上凶光一露,便纵身近前,沈拂衣勉强挥剑遮架,待到出招反击时,却又被她看出破绽,变招挥刺。
这峨眉刺虽不似阿徒罕短匕那般锋利,但招式毒辣,凶狠更盛,沈拂衣连续恶战,此刻已近乎力竭,又因腿伤使不出闪避身法,进招还能被此人以破绽克制,救出石柒后,更是没了那同归于尽的狠戾。她虽内功高出许多,但极力苦战,终是渐渐落入下风,数十招一过,便只能勉强以剑招遮架,已无力还击,那峨眉刺的幽光已数次擦身而过,情形极是危机。
却听呼呼风声,竹影闪过,这婢女峨眉刺的杀招瞬间弱了几分,沈拂衣得了这一缓,侧目看时,却见是石柒纵身扑上,她手中竹棒挥洒,使得正是那日钱睿所用的打狗棒法,虽有些生涩稚嫩,但招式模仿惟妙惟肖,深得打狗棒法轻灵迅捷之道。
那日她在溶洞中旁观许久后,既是能提前预判钱睿招式的指向,自然已尽数偷学了这些精妙招数,自己曾将武学基础理论传授石柒,想来这些时日她勤勉参悟,此刻内功虽仍是极差,但再不是当日东一招西一式的拼凑,手中竹棒行云流水,颇有钱睿之风。
那婢女虽能预判武功招数,但她年岁尚轻,只是将虚明禅师的毕生钻研的武理死记硬背,远不如虚明禅师那般融会贯通。
石柒所使的打狗棒法乃是丐帮传承数百年的绝学,比自己的家传武功更为精妙,招式近乎全无破绽,劲力所弱,片刻之间,却也将那婢女逼得近乎全力应战。
沈拂衣精神一振,咬牙挺剑,从旁夹攻。她二人自明州渡口初遇,一路以来虽是几番互相救护,今日倒是初次并肩抗敌。沈拂衣心中暗生甜意,有意让石柒逞威风,只全力遮架护持这婢女攻向石柒的招数,让石柒能心无旁骛抢攻,这打狗棒法的威力更增,她再偶尔刺出一剑,更逼得那婢女手忙脚乱。
又斗了数招,眼见那婢女脸色越来越慌乱,却杀意一闪,沈拂衣更不犹豫,挥剑挡在石柒身前,便听叮的一声,长剑刚好拨开了她从腕底射出的淬毒暗箭。同时只听石柒一声娇叱,打狗棒啪的一声,正打在那婢女的侧脸,立时将她击得皮开肉绽,跟着竹棒变招一绊,将她绊倒在地。沈拂衣趁机斜剑上抢,一剑斩在那婢女右腕之上,教她再也无力最后一搏。
那婢女满脸鲜血,剧痛之下更是神色狰狞,却扬起头,狠狠瞪着自己二人,勉强又掷出左手的峨眉刺,也被沈拂衣挥剑挡下。
沈拂衣回头一瞥,见父亲已坐起身来,虽是微笑望着自己,但脸色竟隐隐发黑,显然已是中了剧毒。她心下慌乱,挺剑指着这婢女心口,颤声道:“快取解药来!”
只见那婢女狞笑道:“鸩羽之毒,无药可解。”她顿了顿,忽地尖声叫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也敢蚍蜉撼树,娘娘定会杀了你们!”
说罢,便见她用力一咬后牙,沈拂衣慌忙护着石柒退后一步,却见这婢女口中渗出黑色毒液,竟是她自行咬破了口中的毒囊,立时满脸黑气,身子一扭,便气绝而死。
沈拂衣用剑锋挑开这婢女的纱裙,却见她衣衫单薄,身上定无解药,不禁心底一沉,却听身后父亲轻声道:“拂儿……你……你过来……”
沈拂衣全身一震,只觉石柒挽住自己手臂,扶着自己转身,一步步走到父亲面前。她蹲下身看去,却见这支毒箭正中父亲后心,毒气已散至他五脏六腑,便是有解药在手,也定然无救,立时万念俱灰,坐倒在地。
只见父亲又艰难抬起手要抚摸自己头顶,沈拂衣下意识便又退了一步,只听父亲喘息道:“拂儿……你……你还是……还是不肯原谅爹爹吗?”
沈拂衣怔怔看着父亲泛着黑气的脸,见他神色中既是殷切又是惭愧,想起父亲十几年来对自己的宠溺和教诲,又想起他背后建立明月楼的滔天罪行,心下极是茫然,已全然不知所措。
却听身边石柒柔声说道:“多谢沈大侠今日救命之恩,明月楼已毁,你我仇怨也一笔勾销,我不怪你就是了。”
只见父亲脸色一变,瞬间生出笑意,转向石柒,温言道:“好……好姑娘,你……你聪明善良,一定要……一定要替我照顾……照顾拂儿……”
却见石柒跪坐在地,俯身轻轻叩首,轻声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沈拂衣心下一震,侧目看向石柒,只见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挑眉一笑,眼角却又带着泪花。
却见父亲又笑了笑,忽地气息转急,近乎恳求着说道:“拂儿……拂儿,你……你答应爹爹……安顿好大姊,不要……永远不要坠入黑暗……永远做光……爹爹的光……”
沈拂衣看着父亲气若游丝,却恳切望着自己,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连连点头,只见父亲眼中闪过喜色,说道:“那你……你可否原谅爹爹吗?”
沈拂衣微微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便见父亲眼中的光华渐渐消散,却还带着那一丝喜色,缓缓倒在地上,再也不能伸手来抚摸自己头顶。
一瞬间万籁俱寂,山风凛冽,竟吹得自己全身发抖,却忽觉一阵暖意传来,竟是石柒紧紧抱住自己,沈拂衣勉强靠坐在石柒怀中,抬头看时,只见对面云霞满天,华山的朝阳峰顶透出红光,已是到了破晓时分,身后却还悬着一勾残月,照映得天空半明半暗,便如父亲沈江这一生。
只觉脸颊被柔软的双唇轻轻一吻,耳听石柒悄声道:“好姊姊,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