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沈拂衣手中卷刃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只见那瘦弱身影下意识退了半步,沈拂衣心下一沉,自己满身血污,如同炼狱里走出来的恶鬼,难怪会吓得这少女后退。
  却见她略一迟疑,反倒坚定的向前跨出一步,还没等沈拂衣缓过神来,便觉一阵熟悉的清香传来,柔软娇躯贴在自己怀中,跟着双臂一紧,已被她紧紧搂住。
  沈拂衣全身一震,垂眸看去,只见石柒娇花一般的俏脸近在咫尺,双目盈满了泪花,满是怜爱之色,在这暗室却似射出明媚阳光,瞬间驱散了一切寒意与阴暗。跟着便见她眸中光华流转,微微探身,柔嫩双唇直直覆上了自己还沾着鲜血的唇上。
  只觉石柒用衣袖轻柔擦拭掉自己满脸血污,沈拂衣全身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瘫倒在石柒怀中,石柒却用力撑着自己站稳,对着自己身后讥笑道:“还没多谢沈大侠救命之恩呢。”
  沈拂衣转过头来,却见那石门中透着的烛光同样也照亮了父亲的脸,此时才发现父亲竟已是这般苍老,只见他倚着石壁坐直了身子,却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二人,竟说不出话来。
  沈拂衣心神几近耗尽,虽是极力关联,却仍是想不通其中诀窍,自己从临安府衙领到追查石柒的任务时,父亲尚在家中,难道是父亲故意助石柒从青龙帮逃跑,引自己入局,来替他所谓赎罪?难道自己一路苦难,都是被父亲提前安排?自己深陷丐帮地牢,他为何不来救自己?想到此处,不禁又是心烦意乱,脸上显出极深的恨意。
  却听石柒在耳边轻声说道:“姊姊,今番又是我赢了,你服不服气?”
  沈拂衣茫然侧目,却见石柒勉强带上三分笑容,说道:“当日在明州渡口,那沈大侠派来的挑夫当着面说小妹蹊跷,沈大侠又在临安留下书信,要姊姊提防我。那时我便有些疑虑,沈大侠这般英雄豪杰,怎会在意我这等人?”
  沈拂衣心念一动,只听石柒续道:“后来见到姊姊的大师兄为明月楼押送货物到临安,又听钱睿那臭叫花子说在蜀中没有遇到沈大侠,小妹便猜出了沈大侠定是与明月楼脱不了干系。被那些臭叫花子送回华山后,便立时要见沈大侠,也亏了沈大侠仁义无双,把小妹藏在这密室,这才侥幸留下性命。”
  沈拂衣心下一震,原来钱睿临终所言非虚,想是明月楼中并知晓父亲身份之人不多,石柒道破天机,才能与父亲相见,被他暗中护下。
  想到她如此聪慧顽强,沈拂衣心下又悲又喜,转头见石柒神色间透着几分孩童般的得意炫耀,虽是在无尽痛苦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却随即又被愤恨淹没,她转向父亲,冷冷说道:“那也比不上沈大侠神机妙算。”
  只见石柒微微一呆,立时低头不言,却听父亲惶急说道:“拂儿,你也知道爹爹平日里都在临安,只是每年借口访友出门,来替杨桂枝在华山住上月余。此番正是因这位姑娘出逃,惊动了临安杨皇后,爹爹才仓促赶来,杨皇后要我到此间,一来向阿徒罕和纳真公主追责,二来是要替她挑选杀手刺杀韩侂胄,以阻止他北伐之事。”
  沈拂衣想到父亲昔年的抗金往事,此刻他竟会为了这杨皇后来阻止北伐,不禁又是冷笑一声。
  却听父亲续道:“爹爹走得甚急,已等不到你回家,只好留下书信,谎称去蜀中救友,让你在家中等我。我虽有让拂儿为爹爹洗脱罪孽之心,但时机未到,你天资再高,少说也要十年之后。爹爹连你今日杀到面前都不知晓,直到在密室里听到声响,才出来查探,竟发现有人能挑灭明月楼,更没想到是拂儿。爹爹与你交手试招,才知我的拂儿武功已如此之高……”
  沈拂衣耐心听到此处,暗想父亲所言实是全无破绽,难道石柒出逃真不是他刻意安排?
  她转头看向石柒,只见石柒正关切注视着自己,与自己目光一触,却侧目扫了父亲一眼,讥笑道:“我何德何能,竟惊动了沈大侠的大驾,倒也不枉此生了。”
  跟着却语调一转,搂着自己的双臂又紧了一分,柔声道:“姊姊,非是我为沈大侠辩驳,他确是在书房留信要你不可妄动,是姊姊擅自烧了书信,拉着小妹去岳阳查案,想来这一切不是他本意。”
  只觉石柒抬手替自己捋了捋鬓发,又柔声续道:“小妹见到沈大侠时,他还以为我们在临安家中,听我说起一路遭遇,才知姊姊落入丐帮之手,沈大侠急得团团乱转,虽是瞧不出真伪,但小妹瞧着他与我一样,都是寝食难安。小妹问他为何不下山去救姊姊,他说山上有临安皇宫的眼线,若是他离开华山半步,临安城的沈大小姐便性命不保。”
  沈拂衣听石柒提到丐帮二字,不禁悲愤交加,再也忍耐不住,颤声道:“是啊,沈大侠若是下了山,非但大姊的性命不保,沈大侠自己一世英名也难存,怎还能顾得上……怎顾得上我在襄阳地牢被那钱睿肆意羞辱?”说到此处,不禁眼圈又是一红,语音已有几分哽咽。
  此话一出,只见石柒和父亲同时全身一震,齐齐望向自己,只觉石柒抱着自己的身子微微发抖,勒得自己双臂发痛,父亲却猛地想要站起身,肋下伤口立时渗出鲜血来,又颓然坐倒,他满脸惊怒之色,颤抖说道:“钱睿狗贼,竟敢这般……这般无礼,我……我养好了伤,定要亲手宰了他。”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我已把丐帮上下尽数屠戮,不劳沈大侠费心了。”只见父亲脸色陡变,望向自己的目光又混杂了几分敬畏之色,怔了片刻,喃喃说道:“拂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沈拂衣心下一阵刺痛,淡淡说道:“大姊有性命之忧,爹爹又不知拂儿遇险,并无对不住我之处。”
  却听石柒轻声说道:“姊姊,是……是我对不住你。”沈拂衣转头看时,只见石柒眼角流下几滴清泪,呆呆望着自己。
  沈拂衣不禁柔情顿生,竟暗自后悔说出襄阳地牢之事,更觉气力渐复,已能站直身子,她略一迟疑,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多日不见,怎还这般生分了?”只听石柒嗤的一笑,将滑腻面颊紧贴着自己,泪水却已沾在自己侧脸上。
  二人情难自禁,相拥良久才分开,沈拂衣侧目一瞥,却见父亲靠坐在墙上,看着自己与石柒亲密无间,神色中隐隐透出笑意,却随即转开了头,不敢与自己对视。
  她心下再也忍不住,冷冷说道:“不知爹爹可对得住金鳞帮?湘西阮家?可对得住吕师伯?”只觉石柒在身边微微一动,想要缩向自己身后,沈拂衣一把拉住石柒的手,追问道:“爹爹可对得住她?还有楼上铁笼中的那些姑娘?”
  只听父亲呆呆望着自己,眼中却隐约散发着欣慰光芒,过了片刻,才渐渐转为凄然懊丧,他长叹一声,双手掩面,颤声说道:“拂儿说得是,你若能送爹爹解脱,倒也一了百了。”
  沈拂衣还未说话,却听身边石柒呸一声,说道:“沈大侠一把年纪,竟出说这等糊涂话,难道要让姊姊弑父不成?”
  只见父亲连声说道:“是是,姑娘说得极是,那你来动手如何?”
  石柒讥笑道:“沈大侠也不必非要死在今日。不如先养好了伤,你和姊姊都是武功盖世,若能设法救出沈大小姐,或是去刺杀那罪魁祸首,也算是为民造福,到时要是还有兴致赴死,大家再坐下来商议不迟。”
  沈拂衣心下一动,忍不住望向父亲,却见他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才说道:“姑娘说得是,须得设法尽力补救,先安顿好家人和门下,到时再死不迟,拂儿,你意下如何?”
  沈拂衣暗自松了口气,却仍是冷冷说道:“我既是沈大侠的一柄剑,那沈大侠指向何处,我便刺向何处。”
  只见父亲脸色一沉,又深深低下头去,却听石柒装作天真烂漫的语气说道:“姊姊要找剑吗?这石室里倒是有些剑,下山路险,正好选上一把来防身。”
  沈拂衣忍不住横了她一眼,见她挑眉一笑,拉着自己穿过石门缝隙,走入那光明密室之中。
  却见这父亲栖身的密室里挂着布帘,床榻素洁,地上却铺着草席,一看便是父亲救下石柒后,将她护在身边,让出了床榻又以布帘相隔,他自己却睡在地上,足见对石柒甚是关照。
  一瞥之下,便见兵器架上摆着几柄刀剑,沈拂衣随手挑选,却见最末端放着一把木剑,早已腐朽不堪,她却仍是一眼便认出,是自己昔年随父亲练剑拆招时所用的第一把木剑。
  沈拂衣心头一震,顿生酸楚之情,她深吸口气,一把抓住了木剑旁边的利剑,抬起头来,却见石柒提着一根竹棒,笑吟吟说道:“小妹也寻了兵器来,这竹棒倒极是顺手,就算帮不上姊姊,用来走山路倒也方便。”
  沈拂衣一怔,却见这竹棒通体碧绿,想来便是被钱睿质押在明月楼的丐帮信物打狗棒,想起钱睿临死前的托付,更是心下喟然,便默然不语,随着石柒走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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