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话音刚落,便觉腰间一紧,捆在身上的黑索另一端还在他手中,已被他拉着向前走了一步。沈拂衣略一迟疑,索性横下心来,由着他牵着自己向前走去,倒要瞧瞧他想带自己去何处。。
  却见阿徒罕牵着自己转过那后堂,沈拂衣抬头看时,却见这后堂并无房间,只有一条木制楼梯通向楼上,隐隐看到楼上一片璀璨灯光,更是传来阵阵欢笑之声,原来这阿徒罕平日里竟是在楼上栖身,如今若随他去了楼上,倒省了自己一路浴血搏杀,想到此处,沈拂衣心中已是暗自一喜。
  她踉跄着脚步,假意扭动着身子奋力挣扎,却被阿徒罕牵着一步步踏上了楼梯,她虽内功极深,但毕竟少女之身,论起膂力自是不及这金人男子,倒也不似作伪。
  如此角力着转过楼梯角,便觉清香之气扑鼻,无怪能透过地板渗入楼下,沈拂衣抬眸看去,只觉眼前一亮,却见迎面便是悬在头顶的两排翡翠琉璃灯盏,发出各色光芒,照出一条明亮宽阔的通道,上面铺着雪白绒毯,直直通向前方,隐约能看到尽头处一扇白玉雕成的房门。
  这通道东首是一间间厢房雅间,也是金光闪闪,极尽奢华,每间厢房上都挂着玉石匾额,远远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沈拂衣心下一震,万没料到这二楼竟是如此富丽堂皇,一时间竟忘了挣扎,又跟着阿徒罕登上几步,转头看去,却见通道西首竟是贴墙摆着一排只到腰间的低矮铁笼。铁笼上方被木板封死,借着明亮的灯光,只见每个铁笼的木板上依次刻着编码,从一号起,顺着向深处排去,铁笼前面却都用竹帘遮住,虽能透过气息,却看不到笼中光景。
  只觉阿徒罕拉了拉黑索,沈拂衣已踩上那通道上的雪白地毯,一步步向那白玉房门走去。一路经过东首厢房时,已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瑶琴声、棋子落地声,更能闻到阵阵茶香,混杂着女子的低语和男子的欢笑,想来厢房里便是来这听箫阁的客人与被选中的凤翎。
  沈拂衣强忍着怒气,低头继续向前走去,恰逢一阵山顶夜风穿过雕花窗棂,掀起了西首几个铁笼前的竹帘,只这一瞥之间,沈拂衣便已看得分明,这每个铁笼中都囚禁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皆是颈中戴着铁牌,被铁链拴在铁笼上。沈拂衣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她原以为那所谓“凤翎”要高雅得多,却没想原来此间的囚笼,便是石柒生活了七年的炼狱。
  她只觉气血翻涌,被阿徒罕一拉拽,险些摔倒在地,悲愤之下便要运力挣脱黑索拼命,却低头见身侧铁笼的木板上正刻着“十七”的编号,不禁全身一震,恰逢又是一阵风穿过,竹帘飘起一角,却见这铁笼之中空无一人。
  沈拂衣心下一凛,这才勉强能收敛心神,见那阿徒罕正转头盯着自己,双目间颇有玩味之色,却微微一笑,说道:“不忙着找住处,且先瞧瞧你够不够格。”
  沈拂衣心念一动,想来那白玉雕成的房门之后便是那金国公主纳真,也便是让那钱睿堕落沉沦的花魁姑娘,也不知这明月楼主是不是此人?她冷冷横了阿徒罕一眼,却见他俊朗容貌上又露出笑容,一拉黑索,又强行拖拽自己向前走去。
  待到走到那房门前,西首恰好是二十四个铁笼,刻着“廿四”的木板上,有人题着“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风雅诗句,这题诗笔体潇洒,墨迹已淡,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哪家公子醉酒后留下。
  沈拂衣想起赌坊前被自己一剑刺杀的那赵公子,实不知还有多少权贵王孙曾来此间,对这些女子肆意羞辱,心中恨意更深,几乎是咬着牙强自忍耐,才勉强克制自己不立时挣脱束缚大开杀戒。
  她本以为这花魁姑娘既掌管这听箫阁,想必是七层明月楼中最为尊贵之人,却不想阿徒罕到了门前,竟不敲门通告,便一把推开房门,大踏步走入房中。
  第43章 修罗焚业火(下)
  沈拂衣心下好奇,主动跟着探身走入,却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她本见这房屋之外甚是奢靡,待到进入房中,却见四角挂着昏暗烛火,地上只有一块块青砖,墙边摆着一张铁床,上面铺着几块木板,床头床尾都挂着铁链镣铐,顺着这铁床环视下来,便见满地尽是折磨人的刑具,墙上挂着几捆麻绳和几条皮鞭。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便见门后一个巨大的鸟笼挂在房顶,鸟笼底部铺着狐裘毛毯,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蜷缩着坐在毛毯上,这女子听到房门声响,转回头来,先对着阿徒罕低头一笑。
  沈拂衣隔着鸟笼的铁栅看去,不由得呼吸一窒,只见这女子眸似秋水,唇如点绛,约有二十六七年纪,一袭红衣半掩着香肩,红裙下隐约衬出修长的双腿,她肌肤皎白,周身竟似散发着淡淡柔光。
  沈拂衣只看了这一眼,便深信了钱睿临终所言,这花魁娘子确有倾国之色,实是容貌极美,一笑之间更增雅致,自己身为女子,也忍不住看得一呆。
  却见阿徒罕毫不客气,反手关上了房门,顺手按住了门边的机括,那牢笼缓缓下降了几分,笼门砰的一声弹开,只见这绝色女子扭着腰肢爬出牢笼,雪白的双腕和脚踝都挂着金灿灿的铃铛,颈中也有黄金打造的项圈,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女子娉婷走到阿徒罕面前,却是双膝一曲,娇柔地跪伏在地,主动将脸贴靠在阿徒罕的腿上,满眼崇拜的仰头望着阿徒罕,轻声说了一句话。
  沈拂衣虽是听不懂这金人的语言,却也能看出这女子的臣服之意。只见阿徒罕随手拍了拍这女子的头顶,脸上似有嘉许之意,那绝色花魁低眉一笑,神情间极是温顺满足。
  沈拂衣不禁心下骇然,她本以为这纳真乃是金国公主,阿徒罕定是她的心腹手下,却没想到两人竟是这般扭曲丑恶之态,她怔了一怔,才强自镇静下来,垂眸不去看这二人,暗自思忖如何破局。
  那阿徒罕腰间仍挂着短匕,怀中只怕还藏着黑索,更兼这诡异妖艳的花魁姑娘在侧,为今之计,只有先设法破了那难缠的飞索邪功,方可伺机运功脱缚反击。那南宫前辈遗刻中自称掌法有破绽,但适才自己缠斗数十招,最后落败乃是因心神不宁,实是不知破绽在何处?
  正逐招拆解间,却见那阿徒罕与花魁姑娘用金人的话语相谈了片刻,那花魁姑娘跪着转头向自己瞄了一眼,双眸好似勾魂摄魄,跟着便笑着站起身,顺手从牢笼中取过一条丝帕,一步步挨到自己身前。
  沈拂衣下意识便要退半步,但全身受制,腰间黑索仍被阿徒罕牢牢牵住,这一步便没退开,却见这花魁姑娘歪着头打量自己一眼,笑道:“男装便已是这般俊俏,定然是个好料子,正好用你来补那空缺。”
  沈拂衣心头一震,竟没了心思反唇相讥,这花魁姑娘所言的空缺是什么意思?莫非石柒已被处死?只见那花魁用丝帕沾了清水,在自己脸上来回擦拭,沈拂衣无处闪避,用胭脂眉黛勾勒的男妆尽数被擦去,不禁回想起当日在明州渡口,自己便是这般擦掉了石柒的小叫花伪装,心下一阵凄然,几欲脱口询问石柒下落,总算强自忍住。
  她心乱如麻,只觉花魁姑娘柔嫩的双手捧住自己脸颊,凝视片刻,竟探身在自己额头一吻,笑道:“好美貌的小姑娘。”
  沈拂衣微微一怔,心下厌恶至极,反倒立时清醒过来,只听阿徒罕在身后哼了一声,叽里哇啦说了几句,便见花魁姑娘回头笑了笑,屈膝行了一礼,才转回来娇声说道:“小妹子,主人要我问你,你怎知钱帮主之事?”
  沈拂衣微一沉吟,已隐隐猜出这阿徒罕绝非明月楼的真正楼主,他胁迫钱睿刺杀父亲沈江,多半是瞒着明月楼之主私自下的密令,不然何以自己一言出口,他便露出杀机?
  这华山上下尽是宋人风俗,那太监高怀忠与杀手堂账房皆是临安口音,这明月楼定是朝中之人所创。这阿徒罕只怕是因与金国公主有了这般龌龊关系,才逃到这明月楼。
  但她虽想通了此节,却不敢再贸然出言试探,若露出更多马脚,反倒让这两人更加警惕,不如以言语相激,惹得两人失控,引那明月楼主现身。
  想到此处,沈拂衣冷笑一声,一扭头摆脱了花魁姑娘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昂然说道:“谁是你小妹子,一条狗也配跟姑娘说话?”
  她存心讥讽,却见这花魁姑娘全无愠色,反倒轻笑一声,转头看了看阿徒罕,又回身笑道:“小妹子,我不是狗,我是主人最疼爱的狸猫,主人教我问话,我自然就配问话。”
  只听阿徒罕在这花魁姑娘身后笑了一声,沈拂衣万没料到这女子竟如此无耻,不禁脸上一红,啐了一声,冷冷说道:“我瞧你倒像是条流浪狗,不然怎会被轻易送给钱睿?”
  只见那花魁姑娘笑容陡然间消散,双眸间竟似闪过一道红光,退开了两步,轻声道:“罢了罢了,本想着省些力气,却不想终究还是要对你费一番功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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