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拂衣转向石柒,见她背对着自己,缓缓将那一盒金针放回了包裹,白裙下瘦弱的身影更显得凄苦,只觉心下一酸,恨不得也抱一抱这少女,安抚她那伤痕累累的过往,却又鼓不出勇气来,烛火跳动下,不禁看得痴了。
  石柒也不再胡闹,两人略作休整,便各自卧在床榻上。沈拂衣在浔阳码头一番恶战,再连夜策马到岳阳,又在茶楼观察了一整日,已是一日一夜未曾合眼,此刻躺在石柒身侧,闻着她身上淡淡清香,只觉身心放松至极,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过来时,天色已大亮,沈拂衣只觉疲惫之感尽去,转过头时,石柒却已不在身边。她忙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房中也未见石柒,心下暗自一惊,却瞥见石柒的包裹仍留在房中桌上,才暗暗松了口气,多半是她已扮作小叫花去替自己打探消息。
  想到她扮成小叫花时那精怪模样,沈拂衣低眉一笑,却不禁心下一凛,回想从昨夜到此时,自己心心念念竟只有石柒,不禁脸上一红,想不到自己堂堂临安沈家二小姐,竟当真被这狡黠少女偷去了心。
  沈拂衣站起身整一整衣衫,看到桌上还留着昨日剩下那枚金针,不禁又是心下一酸,已隐隐猜到石柒定是从炼狱之中逃出,她那枚锈迹斑斑的铁牌更是藏着无数凄惨经历,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这背后折磨石柒之人,与石柒偷学武功的老和尚是否是同一人?此人多半便是青龙帮的幕后黑手,金鳞帮、丐帮、九幽堂和湘西阮家等门派变故也与此人相关,但不知大师兄姚平的后宫手谕是不是也与此有干系?
  沈拂衣只觉这诸多线索背后隐隐指向同一处,只是还藏在迷雾中难以分辨。这背后之人搅得江湖风波不宁,累得父亲要亲自入蜀冒险救友,更是让石柒这样娇俏聪慧的少女历经折磨,自己若是能查出真相,定要与父亲并肩除恶,为石柒报仇雪耻。
  想到此处,沈拂衣傲气陡生,双眸中射出清冷寒意,少女娇羞一扫而空。
  第20章 君山遇伊人(下)
  却听门外脚步声渐近,混杂着竹棒落地的敲击声,沈拂衣暗自戒备,刚抓起佩剑,便见房门被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探身而入,蓬头垢面,赤着双足,一双明眸却极是灵动。
  这小叫花一手拄着竹杖,一手捧着破碗,腰上挂着两个布袋,比之当日在明州渡口破绽百出的扮相逼真了许多,只见石柒展颜一笑,伸出手中破碗,娇声道:“这位美貌小姐,可否行行好赏口饭吃?”
  沈拂衣忍不住嗤的一笑,探手到行囊中取出一锭银子,当啷一声,丢到石柒的破碗中。见石柒躬身道谢,沈拂衣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收回手中破碗,冷哼一声,脸上微微一红,却还是冷冷说道:“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要银子也给了,你这人怎不守信用?”
  只觉石柒扭了扭手腕,却被她牢牢钳住,只好笑道:“好蛮横无理的小姐,你敢对我丐帮无礼,不怕我帮中上千兄弟吗?”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你上千兄弟在哪呢?姑娘倒要会上一会。”
  石柒这才正色道:“姊姊当真要去?小妹已探听得湖南一带的上千丐帮弟子都已到了岳阳城,今晚酉时便要在洞庭湖上的君山岛集会,但实是不知所为何事,更没人提到什么湘西阮家。”
  沈拂衣松开了石柒的手腕,沉吟道:“丐帮近日行止异常,帮主钱睿去年失踪了好些时日,回来后便极少露面,丐帮行事也诡异起来。你从老和尚那里偷学的打狗棒法,乃是丐帮帮主一脉单传,就算丐帮与阮家之案没有干系,也要查上一查。”
  石柒应了一声,勉强一笑,试探着说道:“小妹听人说丐帮是以侠义为先,想必要给沈家二小姐十分金面,姊姊若是要客访君山岛,小妹可扮作婢女相随。”
  沈拂衣踱了几步,说道:“我若正面相访,怕是要空走一遭,反倒打草惊蛇,还是趁着夜色摸上岛去一探究竟为好。”她顿了顿,扫了石柒一眼,轻声道:“辛苦你一早去探听消息,今夜在客栈好生歇息,等我回来便是。”
  只见石柒眼圈一红,旋即正色说道:“姊姊怜惜我,我却也心疼姊姊。让我留在此地担惊受怕,反倒不如随姊姊出生入死。罢了,小妹舍命相陪就是。”
  沈拂衣心中一动,见石柒隐去平日戏谑之色,眉目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却神色决然,双眸凝视着自己。
  沈拂衣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也没有那般危险,我只暗中打探消息,又不是要与丐帮交手,你若有兴致,再来瞧瞧热闹也好。”
  石柒呸了一声,说道:“姊姊又用瞧热闹来哄骗我,我才不信。”
  是夜星黯月隐,风徐云垂,洞庭湖上暮霭弥漫,扁舟才划出几里水路,便不见身后岸边的岳阳楼,正是藏形匿迹的探案良机。
  沈拂衣转回头来,只见石柒与自己一般换上了黑色夜行衣,更衬得肌肤有如皓月,纤腰一束,更显瘦弱,她手持一根竹棒,虽是脸色略显苍白,眼眸中却带着笑意,兴奋之下又显出几分天真稚气。沈拂衣心下一喜,也对她笑了笑,这才仰头辨明方向,加快了摇橹,向君山岛岸的芦苇荡而去。
  扁舟穿过洞庭湖,透过湖上大雾,已是能隐隐看到湖心岛上的君山轮廓,沈拂衣凝神抬眸,只见芦苇荡尽头的水岸上凸起一块巨石,心知已近了岸边,又摇了几桨,便探身拉住石柒的手,她运起轻功纵身一跃,二人轻巧落在那巨石之上。
  石柒已打探得丐帮帮众聚在君山之巅的轩辕台前,她二人乘水路划船绕行,登岛处正是君山后山。借着黯淡夜色,沈拂衣仗剑环视,果然如自己所料,丐帮的巡哨皆在前山,这后山险路空无一人。
  她本就不欲与丐帮正面冲突,只想偷听些讯息,看看能否探出帮主钱睿变故的缘由,以及湘西阮家小姐的踪迹。见丐帮未在君山岛后山设防,暗自松了口气,辨明了上山道路,拉着石柒一路潜行。
  这君山是岛上的小峰,山势平缓,用不多时,两人便已近了山巅,沈拂衣带着石柒藏身树后,转头看向山下来路,只见夜色渐深,雾气散了大半,隐隐能看到四下湖面上的波光。
  她从树后探出头来,只见十余丈外一座高台,台上四角竖着火把,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污衣乞丐,头发已大半花白,沈拂衣细细数了数,老丐腰间共有八个布袋。
  她自幼听父亲讲述,知道丐帮以布袋数量划分等级尊卑,自帮主钱睿而下,共有六大长老,都是身背九袋,平日里聚在襄阳丐帮总坛。这八袋老丐位居帮主和长老之下,想来便是丐帮湖南分舵的舵主徐鑫,但父亲只提过徐鑫之名,自己对其生平秉性却并不知晓。
  沈拂衣眯起眼睛,见台前大片空旷之处影影绰绰,站着无数丐帮弟子,皆是叉手当胸向那老丐行礼,不禁心下一凛,若是被人察觉自己藏身之地,只怕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她从树后转回身,只见石柒俏立身侧,将一根青葱玉指竖在唇上,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正望向自己。沈拂衣心知这少女聪慧伶俐,绝不会拖累自己,有她在身侧,反倒一阵轻松。
  忽听身后那老丐运起内功,声音远远送了出来,说道:“众位兄弟远来辛苦,前番诸位铲除奸恶,灭了暗通金贼的狗奴才,让我湖南分舵又为帮中立下一大功。今日请众位兄弟聚在此间,就是要对出力最多的几位兄弟论功行赏。”
  只听台下群丐一片欢呼,沈拂衣心下犹疑,丐帮虽是素有侠名,总坛驻守在襄阳前线,从前常有相助官军抗金的义举,但近日已沉寂良久,几时又去铲除了暗通金贼的奸恶?
  她悄然探身,只听那分舵主徐鑫朗声叫到:“陈石头,李河生,吴阿牛……”一连叫了十个名字,皆是籍籍无名之辈,只见这十个丐帮弟子从人群中走出,登上高台,向徐鑫叉手行礼,皆是五六个布袋,算来已是丐帮的中坚之辈。
  待到这十人在台上站定,只听那徐鑫说道:“这十个兄弟在这次剿灭逆贼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各升布袋一个,也希望其余兄弟们各自勉励,光大我湖南分舵,不要辜负钱帮主的期许。”
  台下群丐又是欢呼声震天,那十个丐帮弟子躬身领赏,徐鑫亲自给他们依次挂上了布袋,沈拂衣看在眼里,却始终想不出他们剿灭的究竟是何人。
  正猜疑间,却见徐鑫等到群丐欢呼声渐弱,便拍了拍手,又朗声道:“这次除去了暗通金贼的湘西阮家,帮中兄弟还擒获了阮氏余孽在此。”
  见众弟子群情涌动,徐鑫露出笑意,说道:“众兄弟久居湖南,想必早已听闻湘西阮大小姐之名,趁着明日便要将她送往襄阳总坛,今日先让兄弟们一睹真容。”
  沈拂衣心下一震,转头与石柒对视一眼,只见她眼中同样满是怀疑之色,想不到阮家满门被灭竟是丐帮所为。自己久在临安,虽不知湘西阮家底细,但阮家的“猴儿酿”美酒倒是江湖闻名,却从未听闻阮氏暗通金国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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