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我雪山派的香火,何须你们这些屠我满门的贼寇来续?”
  “看来,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宫装女子不再多言,向后退开,只手一挥。
  “动手。”
  一声令下,那些黑衣死士,便如潮水般,朝着院中三人,汹涌扑来。
  陆归衍的目光淡漠地转过,剑光一横,亮如匹练。空灵写意的剑法,每一剑都裹持着决绝血色。
  可那些死士,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一人倒下,便有两人补上,配合默契,衔制森严,即使剑意神鬼莫测,竟也一时无法冲出。
  “师妹!”陆归衍于百忙之中,抽空喝道,“走!”
  青归玉十分着急,却觉着自己此时走了,以后必然悔恨。就这么犹豫了呼吸之间,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地攥住。
  “青姑娘,”沈镌声的声音,勾连在她耳畔,“别去。”
  “你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青归玉这些时日不曾防备他,此刻挣了一下,不曾挣脱,才晓得只顾盯着陆归衍,不知被他什么时候挟制。
  她气得要死,在心里唾骂自己。
  金声公子挟着她,退后两步,一直退到西厢房的屋檐之下。那双清亮的眼眸,冷静地看着眼前这场混战。
  “你看,”他指着场中,“陆兄的剑法,已是强弩之末。他每出一剑,便是在耗损自己的寿元。这些人,根本不必杀他,只需耗,便能将他活活耗死。”
  青归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此言不虚。
  小师兄的剑法,以命相搏,固然凌厉,却也凶险。
  “沈镌声,”她转过头,盯着他,“你若还记得自己是谁,就该……”
  “我记得。”
  他打断她,声音平静,
  “从我被他从死人堆里抱走的那一刻起,我便记得。”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在院中负手而立,神情温雅,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戏剧的沈俨。
  “我是他养大的一条毒蛇。”沈镌声轻声说,脸上,却忽然绽开一个艳丽诡谲的笑容。
  话音未落,他揽着她的那只手,骤然一紧。
  数道金丝,从他腕间无声无息地逸出,如活物般,贴着地面,悄然游向了场中。
  沈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朝这边看了一眼,却又似乎不甚在意。在他眼中,这个被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即便再如何挣扎,也终究逃不出他的掌心。
  金丝无声,潜入战圈,如烟雾般,缭上了一名黑衣死士的脚踝。
  那死士正挥刀劈向陆归衍,忽觉脚下一紧,身形一个踉跄,门户大开。
  陆归衍的剑,没有半分犹豫,从他心口,一穿而过。
  院中一时剑气纵横,丝刃流转,杀机四溢。
  沈俨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身旁那名宫装女子,一声冷哼,身形一晃。
  不动则已,一动便如离弦之箭,目标却并非是持剑的陆归衍,也不是身为阁主的沈镌声,而是被二人护在身后的——青归玉。
  擒贼先擒王,杀人先诛心。
  这女子显然深谙此道,这院中真正的要害,既不是那柄杀气凛然的无妄剑,也不是那变幻莫测的金丝刃,而是这个看起来最是无害的青衣女郎。
  她身法奇快,带起一阵阴风,五指成爪,指甲青黑,便要来抓她。
  陆归衍脸色一变,回剑来援,剑光如雪,却被两名悍不畏死的死士以身躯强行挡住,剑锋透体而过,鲜血喷溅,竟也迟滞了那分毫。
  生死一线,只在呼吸。
  青归玉心头大骇,一只手被沈镌声挟着,腹部伤口剧痛,脚下已是慢了一步。
  可就在指甲将要触及她衣衫的刹那,一道玄色的影子,横亘在她身前。
  沈镌声将她护在背后,抬起手,数道金丝曳出,变如荧惑,紫微守垣,迎上了那挟持的一爪。
  叮——
  女人的指甲,与金丝相撞,迸出了一星火花。
  她身形一滞,借力倒翻而出,落在三尺之外,一双眼睛盯住了沈镌声。
  “金声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宫女冷冷地道。
  沈俨负手而立,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的笑意,甚至颇为自傲,“寒髓功。”
  “父亲过誉了。”沈镌声揽着青归玉,不曾回头,声音却也带上了笑意,“只是些保命的微末伎俩,当不得父亲一声夸赞
  。”
  他将青归玉又朝身后遮掩些,这才转过头,望向宫装女子。
  “这位姐姐,”金声公子笑吟吟地道,一双桃花眼,在夜色里,漾开潋滟的波光,“何必急着动手?你我,不如来谈一笔买卖。”
  宫装女子被他拦住,眼中寒光一闪,“与你这等背弃父亲的孽障,有何好谈?”
  “父亲?”沈镌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姐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他侧过身,看了一眼院中那个青袍缓带的身影,悠悠地道,
  “我这条命,本就是从雪山火海里捡来的。如今,不过是想换个活法罢了。至于这父亲二字,从何谈起?”
  “我只知,太后她老人家,如今最想要的,是能让她续命的灵药。而冰溪洗脉诀,固然精妙,却非活人之法。”
  那宫装女子神色一动,沈镌声便知已然击中要害。他笑吟吟地续道,
  “冰溪洗脉诀,乃是雪山派至寒功法,非修习寒功者,触之无益,反受其害。太后凤体金贵,莫非,也要练这等折损阳寿的功夫么?”
  这话,便如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了沈俨与北朝这脆弱的联盟之间。
  沈俨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看向那宫装女子,温声道,“卫夫人,休要听这小畜生胡言。待我取得秘籍,自有法子化为己用,为太后延年益寿。”
  “是么?”沈镌声轻笑,“父亲的‘法子’,就是将儿子泡在寒潭里,用以试炼寒毒么?”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宫人,“姐姐,你要求长生,还是吊命之法呢?”
  “你这畜生!”沈俨终于怒喝出声,温文儒雅的神色,被劈解开了一道缝隙。
  “姐姐,”沈镌声却不再理他,只是看着那宫装女子,声音恰似蛊惑般的诚恳,
  “沈俨此人,心机深沉,他与你所求,不过是借北朝之力,重掌天机阁,再一统江湖。至于太后的病……他哪里会真心在意?”
  沈镌声换了一只手,揽过青归玉,将她完全护在身侧,随即向前半步。
  “你将我夫人护得周全,我自与我这父亲相争。否则,你现在便与他联手杀了我,届时,你猜他会不会将真正的秘法,与你北朝共享?”
  此番言语,句句诛心。宫人神色变幻,显然已是心动。她久在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自然明白,一个已经得手的盟友,远不如一个有求于你的盟友来得可靠。
  “我为何信你?”她终于开口,语声审慎。
  沈镌声盈盈一笑。
  “天底下谁不知道我中了情蛊?”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青衣女郎,声音轻柔得像是与情人细语,“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了。”
  他抬起眼,看向那宫装女子,眼中那点温柔倏然散去,只剩下决绝的疯狂。
  “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如今,我便拿它来做个抵押。”
  金声公子抬起手,未使金丝,也未曾运功。只是用那双修长漂亮的手,缓慢优雅地,解开了自己那身繁复玄衣的系带。
  广袖之下,是月白色的中衣。他将衣襟向两侧拉开,露出了底下苍白却肌理分明的胸口。
  在场众人,无不一愣。青归玉更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想去拉他衣襟。只怕他这个人,要对她使什么以色侍人的招数。
  可他却只是哀伤地看她一眼,随后平静地,将胸口的衣料,再拉开些许。
  三枚细长的金针,正以一种诡异的阵势,埋在心口要害。
  是她当初为了吊住他性命,强行布下的针阵。以三枚金针,吊住他周身的寒毒,却也让他从此情志错乱,心神难宁。
  自从江神庙初逢,这些时日以来,即使在濒临死亡的关头,沈镌声也不曾将那逆行的针阵再给她看见。
  她只觉得他性情偏执,而此时此刻,方才看清,那针阵好好地悬在上头,镇压着心窍三关,根本未曾再逆行。
  “黄帝绝针,勘乱人心,”他轻轻地笑道,“……吊命回天。”
  三针稳稳而在,原来当初那逆行倒悬之势,是被他强运内功,暂时伪造而成。
  沈镌声此人,骨血里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他为了引诱她,用的手段。
  这金声公子,从头到尾,根本不是快要死了。
  第107章 噬骨噬主,尔诈尔乱比他们两个加起来……
  青归玉浑身发冷,在这夏夜的风里,连指尖都像是被冻透了。
  什么逆行倒悬,什么情蛊发作,什么命悬一线。
  统统都是他用以攻心的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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