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他一步便抢到她面前,声音都不太稳当。伸出手,想碰她,指尖在离她伤口一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
  青归玉没理会他,只是将还沾着血的骨令牌,拍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北疆的人,”她言简意赅,声音有些发虚,“方才潜进来的。被我解决了。”
  沈镌声的目光,却根本没落在令牌上,死死地盯着她小腹上的伤口。
  他一把将她拉到榻边坐下,颤抖着,伸手便要去解她的衣带。
  “我自己来。”青归玉一把按住他的手,伤口的疼痛让她额上沁出冷汗。
  他没再坚持,只是立在一旁,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伤处。
  青归玉撕开衣料,伤口不深,但狭长,皮肉翻卷,看着有些骇人。她从怀中取出伤药,正要敷上,沈镌声却已从她手中拿过药瓶,倒出药粉,仔仔细细地,为她匀上。
  指尖冰凉,动作却轻柔。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压抑的喘息。
  “为什么,”
  终于,他为她包扎好伤口,打上一个利落的结,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
  “不出声求救?”
  青归玉被他问得一愣。
  是啊,为什么?
  她平时没什么与人结伴的习惯,方才厮杀激烈,满心只想着如何破敌求生,其实真是忘了。
  不对,也不全是忘了。
  小师兄在疗伤,不能去惊扰他。
  这个念头,在当时,几乎是潜意识的。
  见她不答,沈镌声的脸色又寒凉了几分。他蹲下身,仰起头,这精巧而危险的祸水,就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你不想惊动陆兄,是不是?”他轻浅地说道。
  青归玉被他看得心头一虚,索性偏过头,不去看他。
  “我师兄有伤在身。”她只得这样辩解。
  “嗯,”沈镌声应了一声,声音里模糊了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仿佛被他这沉默冻结。
  然后,青归玉听见他用一种极轻、极轻,轻得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声音,问了一句。
  “那我呢?”
  “青姑娘,”这青年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就在这里。”
  “我能杀了他,能护着你,能不让你伤着分毫。”
  “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一声?”
  第105章 满天鬼火这实在太好,我没法子不去想……
  喊他?青归玉在心里头撇了撇嘴。
  此人若不是一月前还在渝州与她性命相博,那倒尚有点可能。
  金声公子是个麻烦,是个病人,是个需要她费心看顾的祸害。而天机谋主,奇权秘机,出入神鬼,却万万不是一个能让人在危急关头,放心托付后背的人。
  沈镌声缓缓地站起身,退后几步,方才那点儿仓皇与失措消弭无踪。烛火摇曳,向这个沉默的玄色影子,投下一团挣扎的浓墨。
  “是我的错,”他低声道,声音冰冷,“是我安排的疏忽。”
  金声公子垂着眼,仿佛在审视着自己。总觉得,比方才的急切担忧,更教人心里发寒。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该……以为你在这里,便是安全的。”
  青归玉被他这样装神弄鬼搞得有些不耐烦了,皱起眉,正想说“这与你何干”,他却猛地抬起头来。
  “青姑娘,”他死死地盯着她,一步一步,重新向她走来,“这便是你离开我身边的下场。”
  “这便是你,独自一人的下场。”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侧的床沿上,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了自己与床榻之间。
  青归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惊得心头一凛,想要抬手将他推开,却牵动腹部疼痛,又皱着眉放了下来。
  “是我错了,”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鼻尖,声音骤然变得沙哑,凌人的气势又在瞬间崩塌,坠落为浓重的绝望与痛楚。
  “自打寒潭那日之后,我便开始肖想,会不会有朝一日,你将愿意向我走过来。”
  “在我遇险时,在我为难时,甚至在我……只是想要见你时。你会走向我,而不是推开我。你会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只将我当成一个不得不看顾的麻烦。”
  眼睛里,飞快地漫上了一层涟漪,却又被他强行压抑着,烧得眼眶通红。
  “这想得实在太好,我没法子不去想。”
  他猛地抬起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像是在压抑着心口的东西,
  “可我错了。”他绝望地看着她,“你永远不会。你宁愿自己受伤,宁愿拼着性命不要,也不会……唤我一声,也不肯……让我帮你一分。”
  “也好。”
  他忽然笑了一下,松开撑在她身侧的手,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就好似方才激烈的情绪迸发,不过是一场幻觉。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青归玉被他说得心里一坠,“你什么意思?”
  “从今日起,”他垂下眼睫,以近乎冷酷的平静,冷漠地逐字宣告,“青姑娘的起居作息,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
  青归玉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吃饭,我须得在旁。你看书,我便陪着。你出门,我自会跟着。”
  他抬起眼,眸子里再无半分水光,只垂落着沉静的疯狂。
  “睡觉,休憩,”他停了一停,似乎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脸上浮起一层病态的薄红,却依旧没有半分退让,
  “也须得和我一起。”
  他这疯病一时犯得如此严重,给青归玉也闹得没了脾气,但小腹的伤口,一说话就牵扯得疼痛,因此她也没法子与他争辩。
  好在这些时日以来,招架似此勘乱针的狂气,她多少也积攒出了些许心得。就似对付当年药王谷中那些失了心智的狂症病人,不再如之前一般慌乱,只是向他招了招手。
  沈镌声稍稍一愣,而后顺从地朝她走过来,自榻边坐下,伏在她身侧,两只眼睛仍然怔怔地,只是看着她的伤口。
  她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动作有些迟疑,却终究还是伸
  了出去,轻轻地,落在了他那一头用金丝束着的,如乌檀木般的长发上。
  发丝顺滑,又带着他身体的微凉,触感极好。
  使得她怒气有些消减,于是学着安抚那只被她骂跑的狸花猫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
  发丝间,还交缭着几缕冰冷的金线。
  于是顺着这些金线幽暗的光芒,从头顶,极慢地,抚到后颈。
  一下。
  又一下。
  就像在顺一匹烈马的毛,或是在安抚一条受了伤、正弓起身子,露出毒牙的蛇。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觉得,或许该试一试。
  方才那股凌厉疯狂的戾气,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散去。他不再试图用言语和气势将她困住,只是安静地承受。
  而后,沈镌声缓缓地,将他聪明到苦难的头颅,埋了下来。
  脸颊贴着她身侧柔软的被褥,最终,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
  宛如一个终于找到了坟茔的孤魂。
  “青姑娘……”
  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闷在被褥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你不知道……”
  液体迅速地浸透了她身侧的衣料,冰冰凉凉。
  “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
  那些紧绷的颈项肌理,在这样的安抚下,居然真的,一点一点地,松弛了下来。
  青归玉却不觉得这对他有益。只是忍不住想着,勘乱针对人的心志变窜这样利害,待到寒功合一,寒毒消去之时,须得找个机会,将它拔除才好。
  这个青年的命运,本就十分不幸了,不然的话,只是似这样狂乱地活着,也太辛苦了些。
  因此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说“不知道”,未免太过凉薄。说“知道”,又好像是在承认他那些疯狂的行径,有其道理。
  于是她只能继续轻抚着他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从发顶,到后颈,再到那微微耸起,形状优美的肩胛。
  这动作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她自己居然也跟着平静了些许。
  沈镌声安静了许久,久到青归玉以为他已经睡着,这才缓缓地,从那片被泪水濡湿的柔软中抬起头来。
  眼睛红肿得厉害,却又因为方才那场宣泄而洗得愈发剔透,像两块浸在水里的红玛瑙。他坐直身子,抬手拭去脸上狼藉的泪痕。
  先前脆弱的疯狂,便被他重新敛进了那具清隽的躯壳里。
  “什么危险?”她终于换了个话头,“这枚骨令牌么?”
  她想着既然已经被沈俨盯上,待沈镌声的事情了结之后,自己也还得与这些危险打交道,终于还是开口问他。
  沈镌声却没有立刻起身,好似有点儿眷恋,抑或不安。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那枚骨令牌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