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有违天和……
檐下的黑影,竟又在此时,无声无息地,涨大了几分。
忽大忽小,伸缩自如,全无声息。
青归玉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哪里是什么黑影,分明是一个将自己全身骨节尽数拆散,蜷缩成一团,蛰伏在暗处的活人!
她悚然戒备,将竹笛滑入掌心,运起青囊诀内力。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团蛰伏的黑影,忽地膨大开来。
其势之快,身法之诡,简直匪夷所思。
躯干在空中匝然暴张,四肢弹出,一根利刺,挟着尖锐无匹的杀气,已然到了她的面门。
第104章 反杀为什么不叫我
她吓得一身冷汗,好在求生的本能压下,身体比脑子更快,足下轻功已然使出,朝着利刺来势的左侧,斜斜地划出一步。
是一柄三棱骨刺。不知是何种猛兽的骨殖打磨而成,通体惨白,贴着她鬓边发丝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一击不中,刺客身形在空中又是一阵诡异的扭曲收缩,落地时悄无声息,宛如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
紧接着,那滩“烂泥”又陡然弹起,骨刺自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手一划,兜向她的咽喉。
这身法太过邪门,进退之间,关节的转折全然违背常理。
青归玉不敢硬接,只凭轻功精妙,借着门口石榴树辗转腾挪。竹笛一振,点刺撩拨,不求伤敌,只点向刺客持械的手腕脉门。
这本是她最熟稔的卸力截脉之法,以巧破力,寻常高手遇上,非被她这一笛点得手臂酸麻,兵刃脱手不可。
然而,笛尖触及之处,滑腻坚韧,如点在了最柔韧的牛皮之上。
刺客的手腕,在即将被点中的瞬间,居然向内里诡异地一缩一错,骨节瞬间移了位,让她的笛尖从一处本该是实体的关节上滑了过去。
将青归玉惊得冷汗涔涔,一击落空,门户顿现。
身上一凉,剧痛传来,小腹外侧已被利刺划开一道的口子,鲜血霎时便浸透了衣衫。
她借着这股冲力急身后退,竹笛横扫,总算逼开了那刺客的追击。
可左臂已是酸麻无力,手上旧伤的筋脉被这杀气一冲,更是隐隐作痛。
“缩骨易形……”她捂住伤口,不敢怠慢,右手疾点自己胸腹穴位,防兵刃上有毒。
刺客见她识得此功,嘿然一笑,性子居然颇为高傲。大约自恃奇诡,此番得手,并不急于追击,只是缓缓地直起身子,与她对峙。
忽然,他体内发出一连串“喀喀”的轻响,本已趋于瘦长的身形,忽地又拔高了数寸,四肢舒展,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蜘蛛。
寻常的点穴法,对他全无用处。他能在瞬息之间错开关节,变换脉门,让点血截脉一时俱废。
硬拼内力,她更是远非对手。
这刺客的身法,分明是将自己练成了一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活兵刃。
可……当真全无破绽么?
青归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毕生所学的医理脉络,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
忽然忆起师父当年所言——此功阴损,每动一次,皆是痛彻骨髓。
痛,便有伤。有伤,便仍有经脉。
卸去关节,筋肉牵引……举凡天下要扭转什么东西,那么必当有其发力之枢纽。
谢天谢地。
好在青归玉生平用心,全在“人”之一字。
人既是血肉之躯,纵有千般变化,万种诡奇,可无论如何伸缩扭转——脊骨,统摄百骸,承接四肢,始终是承上启下的中轴。此乃人体之根本,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易不了这人身龙骨。
而要扭转脊骨,其力必发于腰胯,其枢则在颈下胸上。便是“身柱”、“陶道”、“大椎”三穴之间,号称“阳脉之海”的督脉要冲。
寻常点穴,是以外力截断经脉,阻其气血。可这刺客能错骨移穴,此法无用。但若换个念头——她非是去“点”他,而是去“拿”他呢?
刺客见她只守不攻,身法渐露疲态,暗度她内力不济,旧伤复发,骨刺呼啸,带起一阵腥风,身形再度收缩,直取她中宫门户。
若想求生,非得以奇制奇,以险求胜。
她咬着牙,将横着的竹笛一竖,当胸迎了上去。
只听“啵”的一声闷响,骨刺直直地刺进了笛子,被笛中空腔死死卡住。
竹笛中空,本就坚韧,此刻被她灌注了最后一丝护体真气,更是韧性十足。那刺客兵刃被挟,一时拔之不出。
于是他将手一错,亮出手下三寸钢钩。
但高手过招,胜负只争一线。这一分一毫的迟滞,已是天渊之别。
反折之势便缓了一缓。也就在此时,青归玉的手指,已搭上了他的后颈。
颈下胸上,身柱之穴!此乃一身骨骼之枢,牵引周身之机。
刺客只觉一股清和内力透骨而入,周身巨震,正要强行催动缩骨法,将这处要害移开。
“晚了!”青归玉喝道。
她右手拇指陡然发力,在那棘突之上一按一压,食指与中指则顺势向上一勾一拧。
这非是武学点穴,而是医家拨骨反正一式极为精妙的手法,唤作“龙回头”。
可此刻由她使来,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顺则为生,逆则为死。
刺客脸上霎时惊骇欲绝。他练功三十载,杀人无数,从未想过,自己这身引以为傲的绝技,竟被如此破解。
体内的真气,被这卸力法彻底搅乱,再也无法约束那些早已脱臼的骨节。
喀。喀拉。
一阵骨骼碎裂声,自人体内连绵不绝地响起。
强行错位的骨节,在失去真气维系之后,开始疯狂地反弹、错乱。伴着这一阵脆响,身躯如同一只被吹得过大的皮囊,猛然膨胀,四肢向外扭曲翻折,周身骨骼尽数碎裂。
他隐藏的经脉穴位,在这一刻,尽数暴露无遗。
青归玉一击得手,看也不看,反手抄起丢开的竹笛,趁他身形失控的瞬间,望下戳去,叩在了他暴露出来的眉心“印堂穴”上。
一声轻响。
那刺客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
一具扭曲变形的尸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混杂不堪,几乎辨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脚。
青归玉气喘吁吁,看着尸身,心里却无半分得手的喜悦,只有一股劫后余生的寒意。
这刺客武功之诡异,杀心之坚决,都是她生平仅见。
若非她恰巧是医武同源,用医家手法逆行,出其不意地破了他缩骨易形的功体,此刻倒在地上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这人是谁?为何要在此处截杀?此处恐怕是天机阁暗口,他又是如何瞒过沈镌声耳目,混进来的?
沈俨?北朝?
青归玉皱起眉,强撑着站直身子,走到尸体旁。忍着恶心,在扭曲的尸身上翻检起来。
刺客身上除却骨刺,再无他物。她心中一沉,正要放弃,指尖却触到了尸
身胸口处一块坚硬的异物。东西缝在衣衫的夹层里,若非此刻贴得极近,又精于摸骨,断然无法察觉。
她撕开衣料,一枚巴掌大小,用骨雕成的圆球状令牌,从夹层里当啷滚了出来。
这奇特令牌的弧面,刻着一个极其细小的北朝文字,她不认得。
北朝的刺客,却晓得自己刚见过嘲风,天机阁九龙子之一,沈镌声的下属。
沈俨的筹谋,真的勾结在了一处,这枚令牌便是铁一般的证见。
这个刺客潜伏在此,目标是谁?
嘲风?还是……沈镌声?
亦或是,她和陆归衍?
青归玉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颗心怦怦狂跳。此事干系重大,必须立刻教人知晓。
找谁?
东厢房里,小师兄今日还在运功导气,他身上有伤,自己此刻挂了这样利害的彩,若是让他瞧见,只会徒增担忧与内疚,万一气息纷乱,走火入魔,那可怎么是好。
青归玉便只能看向西侧。
门里头,是那个心思深沉如海,手段狠辣如刀,却又在她面前装乖卖巧,纠缠不休的祸害。
她捂住腹部的伤口,深吸一口气,踉跄着朝西厢房走去,血腥味便也萦绕在侧。
推开门。
屋里燃着一盏小小的烛台,沈镌声正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卷书。
他换了身家常的玄色袍子,冠带都已卸下,只用几根金线松松地束着长发。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将那张过分昳丽的脸,映衬出几分安静的暖意。
听见门响,他抬起头,望了过来,眼波流转间,便漾开一个浅淡的笑。
“青姑娘,”他正要开口。
随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笑意便忽地熄灭。
沈镌声的面容,在刹那间褪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霍然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一倒。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