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她什么都没说,这玄衣的青年却好似被“我们”二字所激励,脸上那股决绝的死气瞬间消散,脸色一时浸上潮红,朝她急迫地点了点头。
  第102章 结盟对不住,都是我算计来的……
  山巅的风,终于有了停歇的势头。
  青归玉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她方才那一番快刀斩乱麻的“一二三四”,说的时候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可真到了要执行的时候,她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活计。
  “走。”她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转身便朝下山的路走去。
  走得飞快,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这二人虽未再动手,可气氛,简直比崖顶的风还要冷上三分。只将她夹在中间,勒得里外不是人。
  青归玉头皮发麻,走着走着,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悄悄地,落后了那么二三步。
  然后再落后那么二三步。
  最后落后那么二三十步。
  她缩着脖子,抱着竹笛,远远地缀在这两个实在扎眼至极的男子身后,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入山采药的农家女。
  此番与雪山不同,两人可不是显而易见的受着重伤,路上也不似雪山那般孤寂无人。
  自山的另一面下来,先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名唤伏鳌镇。正当午后,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镇子面临大江,西接白帝城,又兼地处水陆要冲,因着“神媪飞剑”的传说,民风颇为剽悍尚武。
  往来多有佩刀带剑的江湖客,镇上的店铺也多是铁匠铺、药材行和高挂“武”字的酒楼茶肆,连卖包子的店家,都把蒸笼垒成了宝塔的形状。
  可这股子江湖气,在瞧见这三人之后,便陡然变了味道。
  一个白衣白发,神情清冷孤峭,周身气度琢冰镂雪,叫人不敢逼视,只敢远远地赞一声“好个剑仙”。
  另一个玄衣金线,容色都丽,风姿卓然,能教路边卖花的小姑娘都红了脸,忘了叫卖。
  这二人中间却隔着距离,几能跑马,彼此间看也不看一眼。偏生又实在太过出众,立时便成了这长街之上,一道扎眼又诡异的风
  景。
  青归玉跟得远远地,只装成不认识他们两个。可缀在后头也有差池,便能听见四面的议论。
  托李称金广布消息的福,现而今这故事不是风月,而是奇情,江湖上此二人,真个是名声震天。
  青归玉听了两耳朵,脸皮便开始阵阵发烫。
  大略是一些,蛊毒妖女,夺妻之仇,此时左右为难,好生比较一番的混账话。
  比较什么?比较谁死得快么?
  她脸上烧得厉害,心里更是烦躁,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心一横,脚下加快几步,猛地冲上前,一把拉住了后头玄衣青年的衣袖。
  小师兄身上有伤,她也不敢就放这二人独处,眼下也只能先捏住这个软柿子。
  “你,”她压低了声音,说得飞快,“去找间客栈,要三间上房,要清净的,离得最远的。”
  沈镌声被她一拉,左右看看,扫了一眼远处的陆归衍,最后盯回她,容色霎时间变得通红。
  “是的。”他也飞快地小声道,垂下头,脸上变得更红了,“青姑娘可有什么旁的喜好?屋子要朝南的么?”
  青归玉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想也不想便塞进他手里,“没有,只是快去。”
  金声公子从她手里接过,仍旧低着头,攥着手心几块寻常的银子。
  他一走,周遭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陆归衍性子安稳疏离,并不刻意雕琢,众人敬畏,却也不敢过分打量。
  青归玉松了口气,转过头,正要对陆归衍说些什么,却发现小师兄正看着她,眼睛里有些担忧。
  “师妹,”陆归衍终于开口,声音清淡,“你……”
  “我没事!”青归玉立刻抢先道,生怕他因为厌及仇人办的事情,搞得伤了自身,“小师兄,你伤势未愈,也该好生歇息。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
  陆归衍便不说话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拉着陆归衍,寻了个僻静的茶摊坐下,只想等这阵风头过去。
  *
  好在支使金声公子办事,着实是了不得的。
  这等通衢地界,水陆交运,恐怕有天机阁的暗口。沈镌声很快便在镇子最里头,寻了家带独立小院的客栈。院中三间上房,一左一右,隔着一株开罢了的石榴树。
  青归玉一进院子,便不由分说,先将陆归衍推进东厢房,叮嘱他好生运功调息,万万不可妄动真气,这才将门掩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运功行气,打坐调息,大约需要一整天的功夫。可她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青归玉来回踱步,心里一团乱麻。
  冰溪洗脉诀之事,迫在眉睫。沈俨已然脱逃,小师兄处境堪忧,而沈镌声身上的寒毒,亦是与此功法息息相关。
  她从寒潭底下捞出的玉简,上面记载的功法精妙绝伦,或许真是解开这死结的关键。可要参详玉简,便绕不开冰溪洗脉诀的原典。
  这事,必须得跟小师兄开诚布公地谈。
  可怎么谈?
  难道要她提着沈镌声的领子,到陆归衍面前说:“师兄你看,这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也是你灭门仇人的养子,更是天机阁的现任阁主。如今我想要按着你大仇人的筹划,借你家杀人折寿的秘籍,给你治病,顺便也给他看看毒,你看成不成?”
  想到这里,便心里发怵。
  她自问智计不差,但一想到多年以来,自己曾多次瞒过小师兄,良心便开始小声地哼哼。如今教她自己再编出个话术,委实是有些打结。
  怎么说。
  此事无法对他人言说,但需要一个……脑子足够好用,心也比她更黑的人。
  ——天机谋主为人心黑手毒,与他成事,无异于与虎谋皮,火中取栗。
  一转身,见沈镌声就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手里拿着一截柳枝,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院角里的一只狸花猫。
  天光从花架的缝隙里漏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心情极佳,神情温雅,眉目柔和,直是个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
  金线垂落,杨柳枝拨来拨去,宛如一条红艳艳的毒蛇,懒洋洋地摇着它的尾巴梢儿。
  青归玉看得心头火起,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柳枝,丢到一边。
  “沈天机!”
  “嗯。”他抬起头,桃花眼弯了弯,清亮无辜。
  “我问你,”青归玉在他身边坐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师兄的伤,拖不得。玄冰玉璧上的功法,你也瞧见了。冰溪洗脉诀与寒髓功,确有关联。我想……”
  她说到这里,却卡住了。
  要如何开口,才能在不让陆归衍当场拔剑的情况下,跟他借阅雪山派从不外传的冰溪洗脉诀?而且,还是为了救他此生最大的仇人——和弟弟?
  “是的,”金声公子粲然一笑,“青姑娘想要问计,该如何让你师兄,心平气和地,与他灭门的仇人之子,同桌共饮,再谈一谈借阅祖传秘籍之事?”
  青归玉一时有些怔,
  “我是这样想的么?”听起来太畜生了些。
  “嗯,”沈镌声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却又苦恼地蹙起眉,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恐怕有些难。”
  青归玉有点泄气,朝院中木凳上一坐。
  “我再想想。”
  “包在我身上。”沈镌声一口应下,竟是半分犹豫也无。
  “青姑娘要借书,那便去借。要救人,那便去救。要问计,沈镌声替你想。”
  金声公子应得如此爽快,反教她心里那点儿警惕的弦,绷地一声拉紧了。
  是了。
  谈一谈。
  需得与他谈上一谈。
  青归玉生平性情,开门见山,此时便问道,
  “沈镌声,你……”有些犹疑,“当年去药王谷……”
  ——谋夺冰溪洗脉诀。
  “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是被仇人遣去。
  那个雨夜,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那双固执地不肯求生的眼睛。
  所有缠绕的开端。
  这问题一出,沈镌声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头,看着院中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石榴树,仿佛在看什么极遥远的东西。
  他穿的玄色长袍,衣襟与广袖用墨色丝线密密绣着卷草暗纹,风一过,便似有无声的藤蔓,从他骨血里悄然生长,将他整个人都缠绕了起来。
  “青姑娘,”沈镌声转过头,面容在树影子里,一半明,一半昧,教人看不真切,“你真的想知道?”
  午后的阳光正好,有些阴云,算不上很烈。那只狸花猫吃饱喝足,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蜷在他脚边,打着细小的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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