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青年剑光甫收,眼光一扫,身形旋起,避开脚下两道铁索。
借着相撞之力,在空中一个翻转,衣袂飘飘,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另一人的身后。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也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是那么空茫的一刺。
从回转的铁链缝隙中穿过,没入了咽喉。
点点血色,堕入山风号哭。
剩下的三人见同伴接连毙命,眼中凶光大盛,放弃了围攻,齐齐怒喝一声,手中铁钩交错飞掷。
整段栈道都剧烈地摇晃起来。铁钉木桩被勾连拔起。
陆归衍脚下一空,身形猛地向下一沉。
青归玉的心跳几乎停滞,下意识地便要冲上前去。
沈镌声却一把拉住了她,寒声道,“别去。他有办法。”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白衣身形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折,竟在坠落的瞬间,从铁钩网上借力一点。
白衣如鹤翼般展开,青年凌空倒翻,无妄剑脱手飞出,一道银练,不偏不倚,正钉入前侧岩壁。
他借着这一剑之力,身形再度拔高,落花簸荡般旋回了栈道之上,随后向前疾掠,抽出长剑,贴地一扫。
一声清越的剑鸣,雪月交光,几人脚踝处齐齐削断,惨叫一声,身形不稳,翻滚着落下悬崖。
月华敛起,陆归衍收剑而立,白衣飘飘,身形在风中一荡,这才勉强站稳。
他缓缓抬起头,隔着缭绕的云雾,望向了崖顶。
那双素来清冷的眼眸里,此刻满是疲惫,却又在看到她的瞬间,漾开冰雪初融般的暖意,白玉般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栈道上下,深渊两隔。
就这么亘着生死一线悬脊,遥遥相望。
“小师兄!”青归玉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
山风将她的声音送下,陆归衍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对她安抚般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没事了。”沈镌声伸出手,想要将她从危险的崖边拉回。
青归玉疯狂挣动,终于挣了开来,提气奔去到崖侧,一把抓住他伸来的手臂,咬着牙,将他拉了上来。
触手内息虚浮散乱,显是方才那场搏杀,已耗损了不少的内功,她赶紧循着那玉简的行气,将散漫的真气聚拢。
“沈俨的人?”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镌声脚下平稳,仿佛闲庭信步。他看了一眼陆归衍,又扫过青归玉那只抓着陆归衍的手。
陆归衍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收回目光,看着她,轻声道,
“我没事。只是……恐怕要在此处,多叨扰几日了。”
“我让他们在此处设伏,本是想引蛇出洞,”他叹了口气,“未曾想,引来的却是师妹你。”
“你引什么蛇?你不要命了!”
青归玉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个上辈子是欠了这些练寒功的,也唯有狠狠瞪他一眼。
沈镌声走到二人身侧,眉目扫过陆归衍苍白的脸,又看看他那满头霜雪般的白发,忽然轻笑了一声。
“蛇未引来,反倒险些将自己耗死在这里。若是青姑娘不曾赶到,陆兄今日,怕是就要在此处以身殉道了。”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身子微微倾来,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青姑娘,你看,他是总教你担心。”
他这话本意是挑拨,青归玉却懒得理会,只当耳旁风过,手上内力不停,专心替陆归衍稳固那几欲散失的真气。
“渝州那边,到底如何了?”她沉声问道,
“漕帮说你寻我,我沿途却未曾接到半分你的消息。”
陆归衍瞧了一眼她身侧那玄衣青年,只淡淡地道,
“天机阁耳目遍布天下,消息送不到你手上,也不奇怪。”他转过目光,
“渝州堤上,如今确实是暗流涌动。北疆那些人,行事比从前急迫了许多,像是在赶着什么时辰。”
“漕帮不过是第一步,”他目光转向崖下翻涌的云海,“他们恐怕不止要断渝州的水路,更要先绝渝州的粮食。我这一路南下,已见沿江多处,都有
北疆人活动的踪迹。”
沈镌声将目光从二人交握的手上移开,也望向那片云雾,清亮的眼眸里,映着天光云影。
“太后快不行了。”
他冷淡地道,“自然是赶着时辰。她若一死,北朝诸王内斗必生,届时疆中举哀,主少国疑,再无余力南下。他们自然要赶在老太后咽气之前,将这仗打起来。”
他与她剖解此言,将那断断续续的线索,收束成一条冰冷清晰的明丝。
漕帮粮船、钩矩阵刺杀、白帝庙的陷阱,都不过是山雨欲来前,被风吹起的几片落叶。
青归玉心头一紧,又想起在小螺渡遇上的围困,不由问道,
“沈俨真能搅动这般风浪?”
“他自然能。”
这一次开口的,是陆归衍。
“我知道他还活着,”这白衣的青年将长剑收入鞘中,缓缓道,“自他复出的消息以来,我便早有准备。”
青归玉稍作沉吟,“可他为何又要杀你?他既与北疆勾结,又想要冰溪洗脉诀,留着你,岂不是更有用处?”
“他不是要杀我,”陆归衍摇头,
“是要困住我,耗尽内力,再将我生擒。这钩矩阵,长于围困,拙于速杀,正是为此。”
“至于这栈道,”他苦笑道,“是我引他们来的。”
“因此人于我,是血海深仇。”
他顿了顿,声音里裹挟着深沉的恨意。
“听闻沈俨未死,我便知他迟早会找上门来。他觊觎本派的冰溪洗脉诀,屠戮雪山派满门,也未曾得手。”
似是不愿再提及那段浸血的过往,白衣在猎猎风中,显出些孤峭悲怆,
“此后数十载布局,教我兄弟相残,以求此功。手段之毒,心机之深,远非寻常江湖枭雄可比。”
此言一出,山巅的风都为之一滞。
青归玉只觉得好似当胸被人刺了一刀,连渡出内力的手,都猛地一颤。
雪山派上下,不是早就被灭了满门么?小师兄是唯一的幸存者,哪里来的……兄弟?
她怔怔地看着陆归衍,
一个荒谬到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
雪山派。
沈俨。
冰溪洗脉诀。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那个身处血网之中,被命运恶劣地拨弄,却仍静静伫立的玄衣青年。
他当年独自倒伏在药王谷里,却不想活。
他与小师兄相似的、修习至寒武功的体质。
他对沈俨那复杂难言的、混杂着恨意与恐惧的态度。
无数个被他用美丽病弱和风月情事所掩盖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像穿针引线般,骤然串联起来。
一头是雪山剑冢的累累白骨,另一头,却分明牵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如同毒物的青年。
青归玉张了张嘴,
“什么……兄弟相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他。
第101章 一枚棋子我早就告诉她了,她不在乎……
她问的是陆归衍,可回答她的,却是沈镌声。
他还是那般安静地立着,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袂和束发的金丝,在崖顶苍茫的云海天光下,昳丽得不似真人。
金声公子转过头来,那双刚刚恢复清亮的、剔透琉璃般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看向她的脸上。
“血脉而言,”他冷漠地开口,字句清晰而残酷,“大约,是我的兄长。”
青归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手上渡过去的内力一滞,险些走岔了气。
陆归衍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沉了几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转头看向青归玉。
“我听闻龙城血宴之事,天下皆知,天机阁狻猊死前之言,已传遍江湖。原来……此后他竟也不曾与你说得清楚。”
青归玉被他问得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何止是不清楚,她简直是被蒙在鼓里,像是只懵懵懂懂的傻鸟一般,凭着那股少女的自负劲儿,七年前就一头撞进了这张血色的网里。
陆归衍见她神情,便已了然。他摇了摇头,望向沈镌声,那眼神,便只剩下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
“他若不说,我便须说与你知道。否则对你实在不公。”
陆归衍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那玄衣青年的身上。冷冽,混杂着厌恶与伤痛的审视。
“我四岁随师父入谷,但也是多年前,从家父遗信中得知,当年尚有一名襁褓中的胞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痛。
“我只当他早已夭亡,未曾想……”
未曾想,居然被仇人养大,授以寒毒,以备何时能谋夺冰溪洗脉诀。
沈俨这个疯子,真是好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