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可沈镌声却将手一拈一抖,那数十粒被金丝卷起的冰珠,便如天女散花般,向着那片沙滩激射而出。
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尽数打在了上头被晒得干热的沙地之上。
只听一连串“嗤嗤”的细微声响,
仲夏午后,沙地早被烈日烤得滚烫,冰珠触及,瞬间炸开,撞向地面时,激起一片混合着沙尘与水汽的浓厚尘雾。呼吸之间,便笼罩了整个战圈。
那火旗阵的烈烈红幡,在雾中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诡异。
霍二娘久经战阵,一见这情形,心领神会,唿哨一声,手中旗幡一卷一荡,喝道:“变阵!‘鱼鳞’转‘龙牙’!”
玄色身影闪动,她身侧忽有清越声音笑道:“霍堂主,借你旗幡一用。”
话音刚落,霍二娘只觉手上一轻,那杆沉重的旗幡已被抽走。
旗幡卷动,阵型再变。原本固守的圆阵,瞬间化作一道锋锐的三角尖刀,趁着雾气,直直地朝着那阵脚已乱的黑衣人堆里直贯而入。
沈镌声身形一转,将那旗幡凌空掷出,手腕一翻,数缕丝刃逸出,却不曾取向敌人,贴着地面,如沙蛇循渡般向四周散开。
黑衣诸人尽皆心头大骇,左右一起喝道,“杀了他!”
这金声公子笑了一笑,将身旋起,那几缕潜入沙地的金丝,便随着他这旋身之势,猛然上扬。
漫天沙尘,被这金丝从地面兜地腾起,又被那凌空飞旋的旗幡一卷,登时化作一道足有人高的浑黄沙幕,铺天盖地般朝着那些黑衣死士迎面袭来。
沙粒迷眼,风声灌耳,死士们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纷纷挥刀格挡,闭目后退。
霍二娘何等人物,龙牙旗阵早已杀出,火旗招展,左右穿插,顷刻便将那乱作一团的黑衣死士分割开来,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登时响成一片。
沙幕渐落,江滩上的景象已然彻底翻转。
唯有那冒牌的“金声公子”,还握着剑,惊骇欲绝地愣在那处。
一道金光穿透重重迷雾,已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面前。
金丝流转,弦音轻颤。
那伪装的青年心胆俱裂,将剑一横,便要拼死一搏。
可他剑才递出半尺,便觉手腕一紧,一股阴寒的力道缠绕而上。金声公子的丝刃已然缠住了他的剑身,一带一绞。
铛的一声脆响,长剑脱手飞出,在空中旋了半圈,直直插入远处的沙地里。
那人失了兵刃,更是面无人色,转身便要逃。
沈镌声却不追,只是立在原地,抬起手,将那几缕金丝朝着旁边江水轻轻一招。
哗啦一声,数道丝线被金丝从水中卷起,裹挟着岸边的湿泥与河沙,那伪装的青年只觉脚下一紧,整个人便被向后拖去,重重地摔在湿软的泥沙之中。
先是在湿漉漉的滩涂上滚了一圈,沾满了泥泞的河沙,随即,便被毫不留情地,拽入了冰冷的江水里头。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那人挣扎着想起身,连喝了好几口浑浊的江水,呛得眼泪鼻涕直流,那金丝却绕上他的脖颈,寒风凛冽,压得他死死按在地上。
方才那点精心伪装出的潇洒态度,荡然无存。发髻散乱,衣衫尽湿,浑身裹着泥沙,头发上挂着水草,狼狈得像一只从泥里刨出来的虾蟆,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倨傲风姿。
沈镌声缓步上前,随手拔出一根火旗幡杆,俯视着端详他。那双清亮的桃花眼,此刻却无半分笑意,只余下冰雪般的沉凝。
他蹲下身,使火旗幡杆挑起那人沾满泥沙的脸,迫使他抬起头。
“替我的人,”他冷冷地道,“倒也不必生得太好。”
那人动弹不得,只能抬起一张泥污遍布的脸,惊恐地看着他。
沈镌声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那人下颌,稍一用力,便将他的脸,又按进了江边混着水草的污泥里。
“咕……”那冒牌的青年挣扎呛咳,可被金丝缚住,哪里动弹得了分毫。
沈镌声就这么按着他,直到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被泥水糊得看不出原样,这才松开手,任由他瘫在地上,不住地喘息。
金声公子站起身,将手上泥水拭去,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金线飘荡,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不成样子的伪冒者,微微一笑。
“我且问你,”他轻声问道,声音清润悦耳,却教人遍体生寒,
“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好看了?”
那人被他问得一懵,不明所以,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一个字也答不出。
青归玉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抱着竹笛,默默地,将那只碎了的菱角塞进嘴里,只觉得心里头,比这菱角味道还怪。
又淹又埋,连打带摔,什么样神仙长相,也经不起这般祸祸。
这金声公子,将自己心头那点儿见不得光的恼怒,尽数都发泄在了这个倒霉家伙身上。
狠辣,俊俏,又小气得要命。
吃起醋来,连鬼神都要退避三舍。
不愧是他。
真正可惜,被自己个治得疯成这样。
江滩上,沙幕落尽,血腥气混着河水的潮意,在午后的风里飘散。
金声公子施施然地收回了丝刃,那几缕金丝在他指间绕回,上头沾着的水珠与泥沙,被他以内力震落,复又变得干净华丽,
霍二娘带着残余的漕帮弟兄,很快便将那些黑衣死士料理干净。这些死士武功不弱,但阵法被破,又因“金声公子”的突然出现而阵脚大乱,此刻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铁鳞骨”霍二娘,果然如传闻般,行事爽利果决。她一掌拍散一个死士的天灵盖,甩了甩手上的血,便大步流星地走到沈镌声面前。
先是看了一眼那个像死狗般趴在泥潭里的伪冒者,又看看眼前这位风姿如玉的真品,眉头皱了皱。
“好筹策,”她对着沈镌声一抱拳,话却是朝着青归玉说的,“小妹子,你这情蛊,怕不是还附着什么武功秘籍罢?瞧他这副样子,哪像是被人下了蛊,倒像是来替你打江山的。”
她这话说的,半分客气也无,显然是把方才那番“美色之争”看得一清二楚。
“霍堂主说笑了,”金声公子替她应答
,声音轻柔,“沈镌声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在通吃坊时,便已承了堂主的人情。”
他将这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又将话头圆了回来,既显出了江湖道义,又全不提方才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青归玉只觉得自个儿的脸皮,又被他这三言两语给磨薄了一层。
“少来这套,”霍二娘一摆手,显然不吃他这套辞令,“今日多谢沈天机出手相助。可你这清理门户的手段,倒真是骇人听闻。”
她看了一眼青归玉,又看了一眼沈镌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古怪起来。
“罢了,这是你天机阁的家务事。”霍二娘摆了摆手,“我漕帮的弟兄死伤不少,也需好生清点。至于这冒牌货……”她抬腿在那伪冒者的肚子上轻轻踹了一下,“你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霍堂主做主。”沈镌声轻描淡写地道,略不萦在身上。
霍二娘一怔,随即点头,示意手下将那伪冒者拖走。
“今日既然得见,倒有件事,正好当面与你分说。”霍二娘收回目光,看向青归玉,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青姑娘,”她拱了拱手,“两日前,白衣无妄,来访在我漕帮总坛,说是要我帮寻你。”
青归玉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沈镌声。
“陆公子说,”霍二娘继续道,目光在青归玉和沈镌声之间游移,
“‘青姑娘想要的东西,如今就在我这里’叫你在白帝庙中等他。要我漕帮,务必将此话传与青姑娘。”
她说完,皱起眉,看向青归玉,眼中带着疑惑,“你可曾收到消息?”
青归玉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她哪里收到过消息?
陆归衍既然能寻到漕帮,必然是在她出了龙城之后,便着手四处寻访了。而沈镌声的耳目遍布天下,又怎么会不知道陆归衍的动向?
他分明知道,却瞒着她,或者,是直接拦截了陆归衍的消息。
霍二娘见她这副模样,也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用一种混合了同情、了然与些许促狭的复杂眼神,瞥了一眼她身旁那个垂着头的冶丽青年。
“陆公子说,他已用药王谷密语传讯,按理说,你数日前便该收到了。”
霍二娘意有所指地道,“可这消息要送到你手上,总得先经过别人的眼,过别人的手……兴许是路上哪个环节,叫什么风给吹跑了罢。”
这话说得,就差指着沈镌声的鼻子,说他从中作梗了。
青归玉扭头,死死地盯着沈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