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约是些想抢地盘的水匪。”
  她听他这样说,又细看了看,哪里是什么水匪,围攻的那些人,一身天机阁死士的黑衣打扮,出手狠厉。
  “你的人?”她朝他倾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距离忽然贴近,沈镌声红了红脸,低下头,也学着她小声道,“衣裳是,人不是。”
  他说得笃定,青归玉便也信了。天机阁的门人,他只需听一听呼吸,闻一闻气味,便能辨出真假。
  可竟是全然不曾在意。
  “天机阁的死士,出手不当落空。”
  金声公子将指尖的菱角碎屑掸去,声音依旧是那般清润温和,
  “你看他们,围攻了这么久,阵势虽大,杀招却虚。与其说是要置霍二娘于死地,不如说是想将她困在此处,等着什么人来。”
  她正要再说什么,场中局势却又陡然一变。
  火旗阵外,缓步走来一人。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玄衣青年,衣袂飘飘,金线束发,居然也能看出点儿与身旁这人相仿的风姿。
  他一出现,那些围攻的“天机阁死士”便齐齐收了攻势,躬身退开,在他身后列成两排,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霍堂主,”那人负手而立,正冷冷地看着围困的霍二娘,“别来无恙。”
  霍二娘拄着旗杆喘息,她抬起头,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来人。
  “装神弄鬼!”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金声公子,你这缩头乌龟,带了这许多人,还要使易容的法子?”
  青归玉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头,又指了指身边的沈镌声。
  那人脸上神情倨傲,虽然生的也自不错,但与身旁这个温柔夭丽的青年,又简直判若两人。
  金声公子仍旧安静地坐在她旁边,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小巧的菱角。
  天光自窗外斜斜地照将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显得有些寒冷。
  又一个“金声公子”。
  这世上的麻烦,难道也图个一拥而上么?
  天机谋主的名头,简直比江湖上那些失传的武功秘籍还要招人惦记。
  “霍堂主言重了,”底下的那青年轻笑一声,“沈某今日,不过是想请霍堂主去见见一位故人罢了。”
  “故人?”霍二娘冷笑,“我霍屏的故人,可没有藏头露尾的鼠辈!”
  “是不是鼠辈,见了面,自然知晓。”他似乎也不恼,只是抬起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刀剑闪动,那些黑衣死士,再次围了上来。
  青归玉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沈镌声,后者却仿佛未闻,只是将那一小碟剥好的菱角,又朝她手边推了推。
  “这你也不管?”她压低声音,拿手肘轻轻撞了撞他,“底下那个,顶着你这副行头招摇撞骗,都快把漕帮的火旗阵给拆了。”
  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像是在替他着急。
  “嗯,”沈镌声应了一声,忽然笑开。目光收回,重新落到她脸上。冰冷的寒意瞬间消散,这楼上酒肆之间,又似冶荡出融融春风。
  “挑拨离间,冒名顶替的宵小,每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此后自有负屃他们去处置。青姑娘,不需坏了兴致。”
  他说得轻巧,好似那不是一个能够困住漕帮长老,足以乱真的阵仗,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
  青归玉看着远处那个“金声公子”,又看看身边这个气定神闲的真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这人摆明了是不想动。她若再强求,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来。
  霍二娘既然性命暂时无虞,她内功尚未全复。此刻背着情蛊的名头,贸然冲将下去,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坐实了这陷阱。
  也显得她不识好歹,非要将他从这安闲的酒楼里,推入那场无谓的厮杀中去。
  “好吧,”
  青归玉只得暂时按捺下来,着意盯着那边的动向。
  她拿起一枚菱角,咬了一口,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冒牌货虽然气势汹汹,但那身段风姿,确也学了个五六成像。
  “也难为他们,”她诚心诚意地叹了口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费这么大功夫,寻来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的来扮你。”
  此话她说得极轻,几乎是含在嘴里,寻思着身边这人大约是听不见的。
  话音刚落。
  喀。
  一声极其轻微、像是骨节错动的脆响,从旁边响起。
  若有寒风流动,青归玉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手边那只盛着菱角仁的白瓷小碟,便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按住了。
  沈镌声依旧垂着头,黑发垂落,看不清神情,只是那枚刚刚剥了一半的菱角,被无声无息地捏得粉碎。
  菱仁碾得不成形状,混着乌黑的壳,从指缝间落下。
  青归玉看着他,莫名其妙。
  沈镌声却没有看她,只是垂着眼睫,急匆匆地将那枚被他自己捏碎的菱角,连同沾在指尖的碎屑,一并塞进了她的手里。
  菱角还是温热的,带着他指尖的冰凉,触感古怪得紧。
  “我改主意了,青姑娘,”
  目光越过她的肩投向江滩,扫过那个意气风发的伪托青年。
  金声公子站起身,向着她盈盈一笑。他拍一拍手,碎屑纷落。眉眼却像是覆了寒冰的利刃,锋锐得能剖截开这夏日的江风。
  “此事,还须得尽快了结才好。”
  第98章 真不愧是他狠辣,俊俏,又小气得要命……
  青归玉一惊,心知他这“了结”二字,断然不是什么温和的收场,伸手便要去扯他衣袖。
  金声公子说的了结,可不是什么好话。
  可哪里还抓得住。
  玄色身影闪动,他已然从窗上凌空掠出,广袖飘举,金线流转,恰似乘着一羽和风,翻飞着落了下去。
  青归玉有些踌躇,也有些担心,寻思他难道想要一人挑了这许多人不成?又觉得他行事狠辣,怕他伤及左右无辜,只得抄起竹笛,也跟着轻身跃下。
  “沈镌声!”她扬声喝道,一时却又想不好该如何叮嘱。
  “嗯。”那玄衣青年身形如羽,已悄无声息地落在江滩边缘,竟在这等剑拔弩张的关头,闻声回首。
  午后阳光正好,映得他容色莹然生光,似有琼田白玉。江上波光反照,更在眼波间萦萦涤荡,居然还对着青归玉笑吟吟地道,“青姑娘且安心在此,稍待片刻。不杀人,我晓得的。”
  言毕身形流转,只两个起落,便已纵至江滩中央。
  这一下兔起鹘落,他身法本来巧妙俊逸,又宛如加意雕琢,直如谪仙临凡,原本喊杀震天的江滩,因此而陡然一静。
  无论是火旗阵中苦苦支撑的霍二娘,还是那些围攻的黑衣死士,连同那个负手而立的“金声公子”,无不骇然变色,齐齐朝着这不速之客望来。
  “不知诸位请谁,”他笑道,声音轻朗,如同堑冰断玉,在这江湾的风中,清清楚楚,“也请一请我如何?”
  “你,你是何人!”
  那冒牌的“金
  声公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这人一身行头,身形样貌,已是江湖上百里挑一,学着沈镌声的仪态也当是下了番苦功。
  可此刻与真品两相陈设,便如瓦砾之现于美玉,烛火之没入朝阳,一时气为之夺,顷刻间便显出了寒酸局促。
  他身后那些黑衣死士亦是阵脚微乱,只是露出几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沈天机!”霍二娘先是一怔,随即精神大振,厉喝道,“你来得巧!”
  她不待沈镌声回答,已然将手中旗幡一振,喝道:“变阵!‘摆尾’,守转为攻!”
  阵中那残余的漕帮汉子精神陡振,欢然应和,数面血红旗幡游龙般卷动,借着这一瞬间的空隙,从死守之势,化为了伺机反扑的活阵。
  “哪里来的妄人!”江滩上那伪装的青年,强自撑持,却仍高声喝道。
  沈镌声却看也不看他,那双清亮的桃花眼,冷淡地扫过一眼周遭。
  江滩之上,河沙松软,最是难以借力。而那火旗阵虽是漕帮精锐阵法,此刻被围困已久,阵型已乱,旗幡卷动间,反倒遮蔽了彼此的视线。
  “正是,”他随口答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不过路过区区一个妄人。既然我非是金声公子,你也自然未必是。”
  对面被他这句机锋诡辩惊得一愣,正当不知作何应答之时,见他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寒光宛转,腕间数缕金丝如活物般蓦地飘出,轻巧无声地探入了冰凉的江水之中。
  不过一瞬。
  金丝倏然收回,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水珠错落,可在离水的瞬间,便被丝上附着的寒髓内力激得凝结成冰,化作数十粒细如米粒的冰凌,在日光下闪着森森的寒芒。
  “雕虫小技。”那假冒的玄衣青年见他如此,冷笑一声,以为他要用什么暗器手法,抽出长剑,便要抢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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