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好了。”他轻声说。显出十分满意的样子。
青归玉拍开他的手,抄起一封上头画着嘲风楼花押的纸张,
“等一等,”她高声道,“这是什么?”
“这件事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第97章 也挺好看挑拨离间,冒名顶替的宵小……
纸张的边缘有些卷曲,显然是被人反复看过。
“渝州漕帮粮船遇袭,沉船十七艘,死伤三十余人。时值仲夏,恐生饥馑。漕帮长老霍二娘已亲率‘铁鳞骨’堂口精锐,沿江追查,疑为天机阁手笔。”
“这事还没了结?”青归玉盯着沈镌声,重复了一遍。
在通吃坊,霍二娘曾说过,沈镌声替她清了门户,揪出了与北朝勾结的内鬼,漕帮欠他一个人情。
可这线报上,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子过河拆桥的血腥味。
沈镌声手上却仍在替她打理头发,甚至还想再绕上一缕金线,被她不耐烦地躲开。
因此只是笑吟吟地道,
“江湖仇杀,寻常事。霸下楼的生意做得大了,难免会动了旁人的路。”
“寻常事?”青归玉将那份线报拍在桌上,霍然起身,他手里的金丝与发辫便从指间滑落。
她转过身,“沉的是粮船!如今已入仲夏,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渝州去年大旱,今年收成必然不好。这十七船粮食沉了,要饿死多少人!”
她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侠女,可她在渝州城南的陋巷里行医七年,亲眼见过那些挣扎的人家,是如何为了一斗米折腰,为了一剂药散尽家财。
此生见过饥馑,见过流民,见过那些为了半个窝头就能易子而食的人间惨状。
那不是卷宗上冷冰冰的“饥馑”二字,而是一张张因饥饿而蜡黄浮肿的脸。
“嗯,”金声公子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玉梳,侧过头,那双眉眼静静地看着她,
“那些,与我们何干?”
语调依旧温和,可话里的意思,却冷得像雪山上的冰。
“青姑娘,”他迎了上去,朝她俯下身,将她整个人都笼在自己的影子里,“你不是神仙,救不了天下人。”
青归玉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梗。
她确实救不了天下人。
可她要去渝州。
更要紧,而且没法明说的是,沈俨逃了。
那个疯子,为了他亡妻那点执念,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必然会不择手段地去寻冰溪洗脉诀的下落。
小师兄如今功力大损,若是被沈俨找上门,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去渝州,必须去见陆归衍,必须将这一切都与他分说清楚。
而眼前这个漂亮又麻烦的祸害,便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通行令牌。
青归玉推开他,来回踱了两步,
“沈天机,你的人做的,是不是?”
“不是。”他也轻巧地推过,
“天机阁的生意,只论金银,不论人命。赔本的买卖,我们不做。”
青归玉盯着他,她信他这话。金声公子虽然行事莫测,但箭不虚发,动必有应。可她也信霍二娘,那是个烈火般的性子,若非有实证,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那么,便是有人冒了天机阁的名头,设下了这个局。
“我要去看看。”她终于说出口。
“不行。”沈镌声立时答道。
“青姑娘的内伤未愈,不宜奔波。”他转过她面前,那双已经清透的眼睛,闪出些横波般的涟漪。
“况且,漕帮中人鱼龙混杂,行事粗莽,你若去了,万一动起手来……”
“那我就更要去了!”青归玉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霍二娘认得我。此事若真是误会,我去分说,或可免去一场干戈。若不是误会……”
她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若真有人敢冒你天机阁的名头行事,还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恐怕,这背后的人,你比我更想见一见。”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沈镌声忽然沉默下来。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波光流转,
“是的。”许久,他才终于应允,将那把玉梳轻轻放回桌上,“都听青姑娘的。”
他总是这样,在她真正下定决心之后,便会收起所有的爪牙,用最顺从的姿态,将自己重新摆在她身边。
青归玉在心里松了口气,
也好。她看着窗外连绵的雪山,
她要去渝州,不止是为了粮船。更是为了小师兄。沈俨既已脱逃,又与北朝勾结,那他下一步,必然是冲着冰溪洗脉诀去的。
而那玄冰玉璧上的功法图谱,两门绝世寒功合二为一的法门,或许,便是解开死结的契机。
她需要一个修习了至寒武功的人。
而眼下,这个人就在她面前,正用一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她。
*
自北向南,便快了不少,不需艰难跋涉,只用沿雪山河口逐流而下,一路自然顺风。因此他们弃了马,转而乘船。
天机阁若不是闹着内斗,这行事真是快如飘风,如臂使指。
不过半日,一艘漆画精致的艋船,便已悄无声息地泊在了山下隐秘的渡口。
船上窗牖都糊着一层薄韧如纱的鱼胶纸,既透光,又将江上湿冷的风挡得严严实实。
这风将北地的凛冽一日日抛在身后,渐渐染上了水土的温润与潮湿。两岸的景致也从苍莽的群山,变成了青翠的树林和连绵的稻田。
不过五六日,船行至中游,豁然开朗,江面愈发宽阔,两岸也渐渐热闹起来。远远的,便能看见白帝城的影子,与江上往来的大小船只。
此日在一处名为“小螺渡”的渡口歇脚,虽名中带个“小”字,却是个水陆通衢的要紧所在,江面上舳舻相接,岸边人声鼎沸。
贩夫走卒的吆喝,船夫缆工的号子,混杂着鱼虾的腥气和江水的潮意,扑面而来。
青归玉下了船,只觉得双脚踩在坚实土地上的感觉,简直比连着睡上三天三夜还要舒坦。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金声公子轻巧地跃到她身后,他眼睛好了,瞧东西便更方便,只是每日间十成里倒有九成,都胶着在她身上,
“走了,”她也没法将这双招子再废掉,只得道,“寻个地方,先打个尖。”
“是的。”这玄衣青年近日都显得十分开心,自然地落后她半步,跟了上来。
沈镌声这般一路闲情逸色,人家见他作公子打扮,长得又过分出色,皆当是什么携眷出游的大户人家,打尖住店,都比她平素往来金贵了不少。
因此青归玉择了家临江的酒肆,十分方便地就被人打扫了个二楼靠窗的座儿。
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半面江景,和渡头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点了两样时令小菜,又要了一碟才从江里捞上来的菱角。
菱角是煮熟的,乌黑鲜嫩,冒着腾腾的热气。
青归玉拈起一个,正要使巧劲剥开,对面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却先一步伸了过来,将那碟子朝他自己那边挪了一寸。
“我来。”他轻声道。
青归玉懒得与他争,由着他去。
她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江景,心里那根紧绷了多日的弦,总算稍稍松了些。
可这安宁,却未曾维持过半盏茶的功夫。
渡口下游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与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便是数声凄厉的惨叫。
青归玉心里一凛,探头望去,只见下游百步开外的一处浅滩上,不知何时竟燃起了数道烈火,将那附近的江岸都映得通红。
不对,那不是火。
是旗。
十数面血红的三角旗幡,被人以一种诡异的阵势,插在滩涂之上,七八个穿着漕帮服饰的汉子,手中各持旗幡,据着旗阵,在中央死守。
旗杆下端磨得尖利,既是兵刃,又是障眼之物,随江
风卷起,猎猎作响。
其间隐有火光闪闪,上下盘旋,进退开阖,时不时有刀光从中探出,狠辣地劈向外沿,显然是久经操练的水上阵法。
旗阵之外,是二十余名黑衣人,身形矫健,各持兵刃,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正不断地向内收缩,绞压着阵中已是左支右绌的漕帮众人。
被围在中央的,正是漕帮鳞堂长老,“铁鳞骨”霍二娘。她一头短发已被汗水浸湿,脸上沾着血污,左掌右幡,招式狠辣。
“火旗阵。”金声公子指尖挟着丝刃,手上微错,菱角划开,将雪白的菱仁推在她面前,
“以旗为盾,以杆为枪,数十人气息相连,攻守一体。漕帮护船的阵法。长于围困消耗,这般固守,倒是不行。”
青归玉站起身来。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
“青姑娘,”沈镌声的声音依旧平静,手里剥着菱角,“别去。”
她皱起眉,“可围攻霍二娘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