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于是她放松下来,任凭那朦胧的黑暗将自己揽住。
最后的意识里,是一双骤然收紧的手臂,将她死死地、紧紧地,揽进了一个冰冷,却又带着灼人温度的怀抱。
第95章 别哭了别哭了几乎想要杀了她
她觉得自己像掉了下去,周身是挤压着魂魄的黑暗与冰冷。可坠落的尽头,却不是潭底下的淤泥,而是一片摇曳的火光。
那些深入骨髓的酷寒,渐渐被温暖所取代,可这种温暖呛人得狠,带着一些既怀念,又令人厌恶的味道。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烟熏火燎的村庄。
她又看见了爹爹。
爹爹蹲在第一波兵灾里被烧毁的药堂废墟前,背影佝偻,回过头,把那包散着苦味的砒霜药粉塞进她手里,
浓烟混着尸焦味,重新从记忆的灰烬里盘旋而上,呛得她几乎要流下泪来。十岁的孤女蜷缩着,瘦得像一把散乱的枯骨。
“爹爹,”梦里的她突然问,声音是十岁孩童的稚嫩,“你为什么要吃?”
爹爹的身影在浓烟里有些模糊,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才疲惫地摇了摇头。
“爹爹是郎中,可这世道病了,爹爹治不好。”
浓烟散去,她好像又看见了爹爹的脸。那个老实巴交的药堂掌柜,一生都活在药材的苦味里,此刻却是满脸的灰败与解脱。
“你娘和你弟弟……我救不了。这满村的人,我也救不了。我守着这破了的药堂,有什么用?”
“守着药,却活不下去。这是这世上,最苦的事。”
烟散了,可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所以你吃了它,就不苦了。”
死了,或许就不冷了,不饿了,也不用再害怕了。
这个孤女将药包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爹爹,”女孩咬着牙,忽然开了口,“可是,我不愿意死。”
“你吃了,就死了。娘和弟弟病了,也死了。”
她一生都在与死亡觌面相对。十岁那年,她侥幸胜了瘟疫和人伢子。后来在药王谷,她就想再赢下所有能医治的人。
如今,她又赢了一次。
“我要活着。”她喊起来,大声对着那个消去的背影,“我爹爹,娘亲,弟弟,都死在了这乱世里。可我偏要活着,但凡活着的人,哪有不苦的?”
“可我就是想救那些跟我一样,想活着的人。”
女孩停了喊声,噙着眼泪,低下头,将那包砒霜药粉仔细塞进怀里,珍而重之,
“既然是能治病的东西,就不能拿来赴死。”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十分干净,指尖还带着潭水的冰冷。
她想,这双手,救过人,也打过人,说起来不太好意思,还……刚刚强吻过一个人。
……
等一等。
不对罢?不是她被强吻么?她忽然蓦地记起,赶紧将这个变得混乱的梦纠正。
可这梦更加混乱了,有人绝望地不停喊着,
“青姑娘!”
怕不是个疯子,青姑娘是谁?她又不叫这个名字。
怀里的药包坚硬得很,不该这样坚硬,她用手去摸,入手一片温凉。
唔,是那册玉简。
这就很对了!那浓烟与尸焦味,便在此时,轰然散去。
意识回笼的第一个瞬间,是温暖。
干燥,又飘散着清冽冷香的温暖。被褥柔软,身下的床榻坚实而安稳。
完了。这就是她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居然给这个大麻烦治好了眼睛,
头疼,实在是太头疼。
可是那冰壁上的脉络图实在是太过于巧妙,手上技痒,见猎心喜这毛病,七年了也不曾能改得掉。
试问天底下哪个自负高明的木匠,经过鲁班祖宗的门口,能忍得住不上去咔咔挥两下斧子?
因此她躲也躲不过去,只得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目力有些模糊,只看到一片熟悉的玄色。
那玄衣青年正坐在榻边,像是座沉默的孤山。他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攥得那样紧,好似她是即将从悬崖边坠落的最后一点星火。
曾覆着厚重冰翳的桃花眼,此刻清亮如洗,仿佛被寒潭之水涤荡去了所有尘埃,露出了底下琉璃般的底色。
就像是有名工大作,精巧地裁剪开一泓洗练的生香真水,再使胭脂乘兴一笔,于眼际绝妙地写就。
究竟是为什么这样红呢,她才发现,这双散去了冰翳的美丽眸子,盈满着泪光,
忽然明月开天闼,一时流水动沉星。
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嚎哭,也不是委屈的抽噎。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脊背挺直,脸上甚至撤去了所有表情,丧失
了一切的变化。
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毫无征兆地从那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最后没入玄色的衣襟里,不见踪迹。
这天底下最会算计的脑袋,最能言善辩的嘴唇,此刻却像是全然失了效用。他只是这样在她身边,绝望地,不停流着眼泪。
好家伙,真是见了鬼了。
她,青归玉,差点在万年寒潭里被冻成冰棍,好不容易捡回条命。
待到醒过来,没等先给自己叫一声屈,倒先看见那个被她救了的罪魁祸首,正抓着她的手,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见过他装可怜,见过他犯病,却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想抽回手,顺便骂他两句。
可她才刚一动,眼前那张哭得我见犹怜的漂亮脸庞,神情骤变。
简直像一个机括。
他眼中那汹涌的泪意,倏然一滞。
沈镌声猛地拉回她的手,抬起头,那双清亮得能映出她倒影的眸子,死死地锁住了她。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漉得干干净净。
那股子残存的恐惧,在他眼中迅速凝结,卷起,落下,最终化为一种疯狂而偏执的暴戾。
“你醒了。”
他说的不是问句。
青归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你先放开。”
就是这句话。
她只觉得一股力道袭来,整个人便被他从柔软的被褥间掀起,狠狠地按回了床榻之上。
金声公子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高挑清瘦的阴影之下。散落的黑发垂下,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冰凉的痒意,像是被无数蛇信舔舐。
他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的利刃,方才那点流荡的悲戚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胆寒的锋锐与决绝。
“你……”
青归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此刻却用冰凉的指腹,压着她温热的颈侧动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脉搏的每一次剧烈跳动。
缠绕在腕间的金丝,在晨光里闪着冰冷的光,锋锐的边缘几乎要割破她的肌肤。
他没有用力,只是这样虚虚地拢着,却已经足以使人感到窒息。
“青姑娘。”
金声公子俯视着她,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此刻却明白地显出了戾气。
“你掉下去了。就在我面前……掉下去了。”
他绝望地控诉,乌黑的发丝与金线一同垂落,像一张用美丽与危险织就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有冰冷的水珠掉在她的脸上,那双方才还在流着泪、清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近在咫尺。
“你若是再敢……”这青年俯下身,像是咬着牙,语调缓慢,
“你若是再敢像这次一样,用自己的命去换……去试……我就……”
青归玉被他压着,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压制得更紧,动弹不得。
那股熟悉的,被当做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名火,又噌地一下冒了上来。
“你便怎样?”她也来了脾气,仰起脸,心里觉得好笑。
“杀了我么?沈天机,你如今可真是不怕死。”
沈镌声顿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溢出着苦楚。扼住她喉咙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几乎想杀了她。
不,他想杀了那个,会为了救别人而毫不犹豫涉险的人。
他想将她牢牢地锁起来,藏起来,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再不会为任何人涉险。
“……我就……”
似乎仍然想说些什么狠话,想威胁,想恐吓,想将她困住,让她再也无法踏出这间屋子半步。
言辞像是反复地游弋,却依旧无法说完那句威胁。
扼住她喉咙的手猛地松开,转而死死地攥住了她身侧的衾帐。
金声公子俯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颈间,寒凉的眼泪瞬间濡湿了她的衣襟。
这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像一条在濒死绝境里,终于寻得凭依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