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里,被她捂住的唇,忽尔动了一下。
  湿润冰凉,居然就这么轻轻地舐了一下她的手指。
  青归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就要缩回。
  可就在她抬手的瞬间,那扇半掩的窗户,被一道凌厉的劲风破开。
  那股“七返香”的甜腻气味里,极轻微地,混入了一丝北地夜风的冷冽。
  来了。
  她心头一凛。
  有人影落下,闪身而入。
  青归玉反折跃起,听雨步一转,踏上木桌,三枚金芒从青衣影里激射而出,没入了他腕上大穴。
  来人闷哼一声,七返香入骨,身体已然僵住,当的一响,手中的短刃随之掉落。
  他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除了眼珠,竟是一寸也动弹不得。
  榻上那玄衣公子,已然坐直了身子。
  方才那副被情人折磨的模样,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金声公子那张冷静到残酷,漂亮得恐慌的脸。
  “沈俨是你放走的。”
  他没有问,而是平静地陈述。那声音清清冷冷。
  这地下的刺客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咬破藏在齿间的毒囊。
  青归玉疾忙转出身子,使出截穴错骨的手法,竹笛一转,卸了他的下巴。
  “咔”的一声轻响,干净利落。
  ……带着她的忿怒。
  她转过身,
  那
  个本该任人宰割的青年,正将方才被她弄乱的衣上发丝,慢慢地重新理好。
  他虽然看不见,但却好整以暇,就像是刚睡醒了一场好觉。
  于是这屋子里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沈天机,”青归玉清了清嗓子,抹一抹脸,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镇定,“你刚才……”
  “青姑娘教我哭的。”沈镌声盈盈一笑,声音更低了,像是觉得委屈,又像是乖巧,“是青姑娘让我……哭得惨一点。”
  “我没让你那么哭!”青归玉立刻怒道。
  “可是,”他声音轻了些,笑吟吟地,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雾气又浓了些,像是真的在困惑,“不那样哭,如何能显得……任人宰割?”
  沈镌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晕,声音也更低了下去。
  “不成的,青姑娘,只是废了武功,或是要囚了我,这些人也不敢就立时动手。”
  金声公子转过身,似有眼光扫过那倒地的刺客。
  随后他将头侧了过来,又如同羞赧般地红了红脸,斩钉截铁地对她说,
  “嗯。我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第91章 寒功在这丝线中,她猛地攫住最明亮的……
  青归玉懒得再同他掰扯。这人将病弱锻炼成兵刃,她再多说一句,都是自讨苦吃。
  她只是一脚将那刺客踢得翻了个身,毫不客气。
  什么叫“不那样哭”?这世上哭法还能分门别派,练成套路不成?
  自己个这辈子受过的所有内伤,加起来都不如沈镌声方才那几声勾魂摄魄的“饶了我”来得厉害。生平攒起来的涵养,大约都要交代在这儿。
  她不再理会榻上那个余韵未消的人,径自走到动弹不得的刺客身前。蹲下身,捡起那柄掉落的短刃,指尖隔着衣袖轻轻拈住。
  刃身泛着一层幽诡的蓝色,正是她方才在门外石板上闻到的腐骨草毒。分毫不差。
  “青姑娘,”声音传来时,已然恢复了那种清润温和的音色,洗尽了方才的软媚与啼泣,“这毒,你可认得?”
  “腐骨草,南疆奇毒,”青归玉头也不回地道,“毒淬兵刃,见血封喉。中原武林,鲜少有人用它。”
  刺客一身灰衣,身形矮小,此刻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看着那个方才还倚在榻上的玄衣青年。
  ……眼神里,大约也和她一样,充满了对这世间常理的深刻怀疑。
  “你认识。”青归玉朝身后扬了扬下巴。
  “不认识。”金声公子身上,方才那副被逼到绝处、不得不以色侍人的悲啼哀泣,都已隐没无踪。
  他举止从容,一手将微乱的衣襟敛好,抬手将发间垂落的金丝拨回耳后。
  仿佛方才那个在榻上宛转呻吟,媚态横生的青年,与他并无多少无干系。多少冶艳的秘色与羞赧的红晕,统统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壳子给覆了回去。
  冷静、缜密、疏离得好似隔在云端的天机谋主,无声无息地,重新接管了这具尚且带着靡丽潮痕的身体。
  他踱步过来,姿态温雅,脚步轻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目不能视。
  沈镌声侧过头,“望”向地上那个被卸了下巴,动弹不得的刺客,声音平稳得泛不起半点波澜。
  “手。”他只吐出一个字。
  青归玉不明所以,却见他半蹲下身。他看不见,行止却准确得可怕,稍作摸索,便一把便抓住了刺客的手腕,覆满丝刃的手指在那人掌心与指节间摩挲探寻。
  “你叫什么?”声音清润平和,像是与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
  刺客只是瞪着他,下巴被卸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镌声也不恼,只是稍稍侧过头,像是在倾听什么东西。
  “嗯。”他轻笑一声,“你说不了,我便来告诉你。”
  “你不是中原人。肩颈处的肌肉,是常年骑射练出来的。左手虎口的老茧,是拉弓留下的。食指外侧,有常年持握长兵的硬茧,茧子粗粝,磨痕深重,是北地军中制式的长枪。”
  “出手干净利落,一击不中,立时便要咬碎毒囊自尽。是死士。”
  金声公子停了一停,若有所思,散落的乌发中金丝萦乱,一齐从脸颊边逶迤而下。
  “可你使的,却是南朝游侠惯用的短刃。兵刃是假,手是真。北疆来的。”
  刺客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有问,只是陈述。
  这人的头脑,当真是柄错金的利刃。锋利,冷静,带着不近人情的寒意。
  “说说毒,”沈镌声松开手,指尖在刺客的衣襟上一拂而过,好似沾起了某些不可见的粉末,凑到鼻端。
  他只是做了个样子,他看不见,也未必能闻到,只是显示出威慑般的凛凛寒意。
  “你一个北地铁骨铮铮的汉子,却用南疆女儿家才使的毒玩意儿,不觉得……委屈么?”
  他踱到刺客身后,缓缓弯下腰。那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浸润在七返香残余的甜腻烟气里,明明昧昧。
  “你也不该等。”沈镌声继续道,像个最有耐心的教书夫子,在指点一个愚笨至极的学生,
  “最好的时机,是在吞云楼上,狻猊出手,满堂混乱的那一刻。而不是等到此刻,夜深人静,给了我们,嗯……独处的机会。”
  “独处”二字,被他在齿间蕴得极轻,尾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勾缠,脸上居然又可疑地泛起点红晕。
  青归玉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人,连审讯犯人,都不忘混点奇怪的玩意儿进来,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刺客的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我父亲,”沈镌声接续道,“他老人家,果然是与北朝勾结在了一处。”
  “天机阁的暗桩遍布天下,他想悄无声息地逃出寒狱,不惊动我,单凭狻猊那些残部,是办不到的。唯有借助外力。”
  “北朝如今内忧外患,最需要的,便是一个能为他们搅乱中原武林的盟友。而我父亲,最擅长的,便是这个。”
  “一拍即合。”金声公子轻浅而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用南疆的毒?”
  青归玉抱着竹笛,倚着门框,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北疆的刺客,为何要用南疆的毒物?这嫁祸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为了你。”沈镌声答得很快。
  他侧过头,哀伤地看着她。
  “他要用南疆的毒,来杀一个被传言中了情蛊的人。”
  缓缓地,将这珍珑里头的天元之位,引在了她的面前,
  “若我死了,青姑娘便是头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凶手。到时候,天机阁与药王谷,不死不休。而他,便可坐收渔利,重掌天机。”
  这便是沈俨的局。一个将她也算计在内的,珍珑连环。
  他每说一句,那刺客脸上的血色便丧去一分。
  “我父亲晓得,我为了让你留在身边,必然会将所有随扈都撤走。他也知道,在吞云楼那般行事之后,你大约会与我生出嫌隙,愤而离去。”
  “于是他让这刺客,等在最隐蔽的地方,等一个你离开,我落单,心神最动荡的时刻。”
  吞云楼那场杀局,沈镌声若成了事,她青归玉若不曾离开。
  便将计就计,教这刺客潜伏。而刺客若是一击得手,沈镌声死于南疆剧毒之下,再有她这个“蛊毒妖女”在
  侧,人证物证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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