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嗯。”最终,就只能垂下头,黑发柔顺地滑落。
“青姑娘,说的很是。”
少女点点头,十分满意。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老实待着,别又想着杂七杂八的。“
*
可是,教这天机谋主,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真个太也困难了。
青归玉咬着牙,指尖内力流转,迅速封住他心脉周围几处大穴,试图将因她一掌而激起的逆行气血强行压下去。这人实在是个活的麻烦招子,连行气疗伤都比旁人凶险百倍。
她半蹲下身,一手握着他的手,将黄帝绝针内力缓缓渡入,另一只手,则不得不绕到他身前,扶住他不住摇晃的肩头,免得他一头栽倒在地。
这姿态,委实是太过亲密了。
几乎是将他半揽在怀里。
青归玉气得要死。
金声公子倒像是想笑,像是要哭泣,又像是咳嗽,最后所有情绪都堵在喉间,只混杂作一声破碎的吐息,又呕出一小口血来。
青归玉被这口血搞得没了法子,手上加了力道,将他从地上半提半拽地弄起来,按到一旁的床榻上。
他顺从地倒在榻上,玄色的衣袍和长发散乱铺开,宛如血泊里铺开巨大墨色花朵。漂亮的脸上,方才留下的靡丽红晕尚未完全褪尽,与唇角的血迹一时共色。
“别动。”她冷冷地道。
他便真的不动了,只是呼吸变得急促而散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水色愈发浓重。他偏过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衾里,像是羞于被她看见此刻的神情。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副样子,简直反倒搞得她像是在欺男霸女一般。
明明是自己被强占了便宜,到头来,还得操心这混账东西会不会当场死在自己面前。
好在他应该晓得今日事情复杂,来的时候便事先嵌入了几枚蚀骨钉。
因此上她不需渡血,但也废了不知多大的功夫,才使他体内乱窜的气血总算平复了些。
“先睡。”她站起身,“先别死,明日再算账。”
他没有应声,只是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
青归玉试着抽了抽,没抽动。
“松手。”
“不松。”声音闷闷地从衾里传来,“你一松手,我就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了。”
她怎么可能管他,反正他此时运不了功,抬起手便封了他肩膀下的穴道。
那只手顺着冰冷的衣料垂落下去。
青归玉推开门,将身后的青年和一室甜腥的暧昧,都关在门里。
夜风清冷,吹得人头脑清醒了些。院子里那株不知名的花树,在月下落了一地碎琼般的花瓣。
她走到廊边,正想寻个台阶坐下,吹吹冷风,目光却落在了门槛外的一处石板上。
昔年领受师命去过南疆,还因为这个将那寒毒少年哄过好几天,在南疆的蛇虫鼠蚁上,费过大心思。
此时此刻,石板缝隙边,像是聚着一小簇黑压压的蚂蚁。
是了,就在门槛侧面,一小簇黑色的蚂蚁,正围着什么东西打
转。
寻常地面,有些虫蚁不足为奇。可这么晚了,干干净净的石板面,又是北地,这几只蚂蚁的情态,却有些古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却又不敢靠近,只在边缘焦躁地爬动。
她心里起了疑,走过去,蹲下身。
一股极淡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腥甜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不是血的气味,而是一种……她曾在南边闻到过的,名为“腐骨草”的剧毒。此毒香香甜甜,置于饮食中易被发现,因此,只是用来浸淬兵刃。
她伸出竹笛,沾了一点石板上的湿痕,凑到鼻尖。
是腐骨草,不会错。
毒液还很新鲜,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青归玉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头顶的飞檐。
那里空无一人。
可飞檐的脊兽上,有一道极浅的、崭新的划痕。
她明白了。
方才她在屋里与沈镌声纠缠之际,在她推门而出之前,这飞檐之上,一直有人。
一个顶尖的刺客,将淬了剧毒的兵刃藏在身侧,悄无声息地,等待着。
等什么?
等她离开。
等屋子里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内耗与血战,心神最激荡、防备最松懈的天机谋主,独处的一刻。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吞云楼的潜入是第一层,而这无声的等待,是第二层。
一策既动,便有三策相随。
这是金声公子的风格。
对方知晓了她会因吞云楼之事与沈镌声生出嫌隙,猜到了她会愤而离开。
可若不是金声公子,将会是谁呢?
——恐怕是熟悉他的人,教过他的人。
青归玉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仿佛只是闲来无事,看了看蚂蚁搬家。
她心里的乱麻,那点儿被冒犯的恼怒,被强吻的委屈,在此刻,被一股更尖锐的寒意,齐齐斩断。
好啊,好得很。
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完,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先?
再说了,这人要是现在死了,渝州城怎么办?她师兄怎么办?她还没到手的暖玉针又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她还得费神跟药王谷、跟天机阁、跟这满城的江湖人解释。
苍天,那也太麻烦了。
她转过身,重新推开了后面的门。
屋内的沈镌声,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倚在榻上,垂着头,听见门响,他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瞬间被全然的惊恐与绝望所填满。
他以为她真的走了,又不太信她将要回来。
青归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重新走到他面前。
在他身前俯下身子,伸出手。
沈镌声身体紧绷,恐怕以为她又生了气,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只是将苍白美丽的脸朝向她,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姿态。
可她的手,却没有落下。
而是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地将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沈镌声僵住了。
这躯体整个都是冰的,却又因为方才的情动与内伤,在微微地发着抖。
她将他抱得很紧,紧得几乎能感受到他单薄衣料下,每一寸紧绷的肌理。
于是将下颌抵在他冰凉的发间,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沉香,混着血腥气,还有她自己的味道。
老天爷,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来伺候这么个祖宗。
救也得她救,治也得她治,打了得她哄,亲完了还得负责善后,如今连性命安危,都得她操心。
在心里头把这人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从头骂到脚,连他那几根不听话的金丝都没放过。
恐怕他冻死了,还要自己费心埋。
“我不走了。”
怀里的人,身体猛地一震。
她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冷冷清清地,悄声说道。
“你要是不想死。”
“就不要动。”
第90章 方才那汹涌而出的绝望与恐惧,都被她这突如其来、堪称粗暴的安抚给堵了回去。
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只是任由她抱着。过了许久,才像是终于收敛起了魂魄,缓慢地回抱住她。
那动作,几乎像是战战兢兢的。
冰凉的侧脸在她颈侧依赖地蹭了蹭,像一只寻到巢穴,便再也不肯挪窝的漂亮猫儿。
猫什么猫,毒蛇。
青归玉被他这一下回抱搞得浑身不自在,像被一条冰凉的毒蛇缠了上来,它小心翼翼地藏起了毒牙,还浑身发着抖。
她抱着这个冻手山芋,心思电转。手指顺着他后背滑下。隔着那层玄色的丝袍,在他背心处,极其轻缓而清晰地,写下了几个字。
——檐。上。毒。
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怀中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到微小的战栗,再到此刻,大约是屏息的沉静。
他明白了。
青归玉心里骂了一声,他当然会明白。这世上,怕是就没有金声公子不明白的弯弯绕绕。
“嗯,”沈镌声轻轻地在她耳边低语,睫毛刮擦了一下她的脸颊,“想杀我的人,是很多的。”
“这个不一样,”青归玉声音压得极低,“是个高手。一个很了解你的人。”
晓得她会因吞云楼之事而恼怒,晓得她会愤然离去,更晓得他沈镌声会在此时撤去随邕,松懈防备。
“反正就是这样,”她摆摆手,不想再从这面继续想下去,“你的人呢?”
“都在吞云楼。”沈镌声立刻答道,“这里,只有你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宛如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青归玉瞪着他。好啊,真是好一个“只有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