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是的。”他却生硬地抬起头,那张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苍白,“那个时候,狻猊,是打算将要用你来要挟我的,”
  他冷静地与她分剖,毫不犹豫地续道,“他想让你死。那便势必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这情蛊,到底有多厉害。”
  “须得教他们知道,凡是想让你死的人,每一个,都该死。”
  她着实被这番温和的暴戾吓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满腔的火气,烧到一半,竟被他这自剖般的言语给生生浇熄了。熄了,却又没熄透,只剩下一缕缕的青烟,混着那点儿憋闷的焦糊味。
  她松开手,退后两步,抱着手臂,在这间已经泛起血腥与香料混合气味的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
  金声公子不曾动弹,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青绸覆眼,金线流曳。
  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满堂的惊呼,狻猊的嘶吼,那些关于他身世的惊天秘闻,在脑中盘旋一圈,最终却落回了十七岁那年,药王谷那个潮湿的雨夜。
  他那时,也是这般苍白,这般脆弱。也是这般,安静地,听她的话。
  到了这个时候,青归玉反而犯起了难。
  怎样称呼这个人呢?
  沈镌声?他好似不是。沈天机?又有些诡异。总不能与江湖上一般,喊他金声公子吧。
  这名号也太怪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那便算了,管他是谁。当年不曾问,现在也没什么必要问,好大事情么?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她便是有这等侠气。
  “沈公子,”
  翻来覆去,最后只得开口,从昔日的时光里拣索出来。
  可是这三个字一说出,沈镌声的身形,便剧烈一颤。
  他缓慢地抬起头,转过那张被青绸掩盖住的眼睛。
  “……青姑娘,”他急迫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沈公子。”青归玉重复了一遍,看着他那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疑惑道,“你以前,不是让我这么叫你么?”
  沈镌声不说话了。
  “我是谁,”良久,他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像是有些隐秘的欢跃,轻声问道,“于青姑娘而言,重要么?”
  “不太重要。”青归玉也想了一想,“你是谁,都与我无关。”
  反正是她救下来的,天底下最麻烦的一个混账玩意。
  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了一停,抬起眼,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着他,逐字逐句,再次清晰地说道:
  “那么,沈公子,你能……离我远远的么?”
  沈镌声的身体,猛地一晃。
  刚才还有些欢跃的脸上,血色霎时间脱得罄尽,比那覆眼的青绸还要来得晦暗。他将手一翻,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不能。”
  这话答得很快,很急,挟持着涉进绝境的狠毒。
  “你看,”青归玉点点头,堪称心领神会,
  “——这不还是一样?”
  她心里想着,他手上这么凉,又为了漂亮,穿得这样单薄,方才还见了血,动了真气,别回头寒毒又发作,那才真是麻烦。
  医者的心思,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占了上风。
  “行了,”她终于叹了口气,反手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背,触感冰凉僵硬,“你手上的血,蹭到我头发上了。”
  这话一出,沈镌声抓着她的手,登时便如被火燎了般,倏地松开。他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有些仓皇地将那只沾了血的手缩回,藏在襟袖之下,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
  “对不住,”他低下头,声音艰涩,“我……我这就去洗。”
  瞧他这副样子,青归玉又觉得自个儿方才那句话,说得忒也刻薄了些。她只是想找个由头,让他别再抓着自己,哪知他竟是这般反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是说,你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你瞧瞧你,都是血,眼睛上还蒙着块破布,像什么样子?”
  他便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对着她,蒙着眼睛,也看不清楚神色。
  “过来,”青归玉只得对他说,“我与你解开。”
  沈镌声蓦地抬头,又忽然低下去,最终顺从地,坐到她身边。
  青归玉朝他举起手,
  这结是他自己系的,绕得有些复杂。青归玉解了两下,没解开,不免有些烦躁,手上便用了些力气。手指无可避免地,擦过他颈后的皮肤,感受到底下那坚实而紧绷的肌理。
  青归玉心里头清楚的很,他好似又要脸红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因为自己的碰触而泛起薄红的耳根,看着他微微张开的,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喘息的唇。
  心里那股子无名火,又开始噌噌往上冒。
  这家伙,真是……
  她在心里头偷着骂他,心虚了些,就没做提防。
  可下一刻,一个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就轻巧地,印上了她的嘴唇。
  但这并非试探般的吻。
  而是裹挟了汹涌情潮,带着血腥气的,不顾一切的沉迷。
  沈镌声一手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后颈,不让她有半分退却的余地。
  这条养不熟的漂亮毒蛇,的确是修成了的精怪,晓得何时该乖巧地缠绕起身躯,何时该吐出信子,露出那一点点脆弱冰凉的柔软舌尖。
  第88章 金声公子若是能早些想得明白
  青归玉被他这一下弄得脑中嗡的一声,霎时间天旋地转,四下里的声音都退得干干净净,只来得及闪出一个念头。
  这不是那个在药庐里,因为一句话就脸红的少年。也不是那个在驿站里,百般温柔,委曲求全的“宠妃娘娘”。
  这是金声公子。
  一条蛰伏了太久,终于在濒临枯死的绝境里,奋力张开毒牙的蛇。
  多年隐秘的欲望,那些在暗无天日的寒潭里不敢肖想的温暖,刀光剑影的阴谋中唯一渴求的安宁,都在此刻,从骨髓深处逃窜而出。
  她下意识便要提气挣脱,
  可一股阴寒而精纯的内力,顺着他按住她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渡了过来。
  不带半分杀意,却迅速而巧妙地封住了她周身几处关键的穴道,好似无数条冰冷的丝线,让她提不起力气,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混账东西。
  亲人还须要用上内功的。
  实在没有想到,与这绝世寒功开门放对,居然是这样一番情状。
  青归玉只是被他制住,不然当真想要问问,
  天底下哪里会有人,用噬啮自己性命的寒毒,做这种龌龊采花的勾当?
  可她说不出口,她被他死死地困在怀里,被迫仰起头,承受着这个带着血腥与沉郁冷香的吻。
  他看不见,这吻便愈发依赖本能。
  起初,只是冰凉的双唇相贴,带着一丝颤抖。可那点颤抖,很快便被汹涌而上,压抑了太久的赤潮所覆灭。
  他吻得毫无章法,只是琢磨,碾压,甚至有些笨拙的粗暴。
  终于冰凉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清冽又沉郁的冷香,挟持着方才杀人时沾染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涌来,将她所有的呼吸都尽数掠夺。
  青归玉挣扎不得,那只扣住她手腕的手,冷冽地覆着寒功,金丝刃几乎划得她皮肤微微刺痛。甚至能感觉到隔着衣料传来的,剧烈的心跳声,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挣脱出来。
  这吻越来越深,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绝望。
  老天。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久没亲过人了?
  不,看他这副生涩又狠戾的架势,怕不是这辈子就没亲过。
  她只觉得,这辈子吃过的所有亏,加起来都没今天这一次来得莫名其妙。
  青归玉被他吻得头晕脑胀,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那股子又气又急的无名火,烧得她眼前都开始发黑。
  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地老天荒。
  青归玉终于寻到一个破绽,在他再次俯身加深这个吻的瞬间,猛地偏过头,同时将手肘狠狠的往后一顺。
  沈镌声皱了一下眉,揽着她的力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趁着他这失神的须臾功夫,她猛地挣脱钳制,足下一点,向后急退数步。
  此番终于得了自由,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然后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擦过自己的嘴唇,仿佛要将那冰凉又灼热的触感,连同那股子血腥气一并抹去。
  可那触感太也鲜明,她只得又多生了些气。
  抬起眼,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正扶着墙壁,胸膛起伏,连呼吸都带着颤音的青年。
  沈镌声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喘息。
  这金声公子,居然仍囿于恍惚之中,兀自沉浸在某种极致的情绪里,尚未回神。像是刚从一场溺水的幻梦里头,挣扎着上了岸。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