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那枚暖玉针,当年乃是陆师侄幼年之时,雪山派为报答本派医治之恩,赠于谷主师兄的。今日似此大行阵仗,天下可真有第二枚么?”
金声公子沉吟片刻,忽然再次躬身,
“晚辈不才,愿赎前愆,”这一次,却是对着满堂江湖客,朗声道,“沈镌声,忝居天机阁主之位,”
“愿倾阁中之力,为药王谷寻得此针。凡江湖同道,若有线索,天机阁必以
千金相酬。若能寻得此针,天机阁上下,任凭驱使,马首是瞻。”
这话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天机阁,何等门脉?如今竟为了药王谷一枚失落的物件,许下这等重诺。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满堂惊疑不定,四下寂静,气氛微妙到极点之时。
邻桌一个看似寻常的酒客,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抖。
“喀嚓”一声。
茶盏脱手,摔在地上,碎成数片。
声音不大,在这满座寂静的大堂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一瞬间,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从那酒客身侧暴起,手中短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刺邻桌另一名正在饮酒的华服客人。
变故陡生。
那华服商人反应也是奇快,身形一矮,手中酒杯激射而出,反手拔出腰间软剑。
可那灰影的动作更快,短刃一转,显是虚招,腰间霍地拔出另一柄短刀,接续而来。
眼看那商人便要命丧当场,那人却将头忽然转向上首诸人。
“师父小心!”
青归玉厉喝出声,竹笛一旋,便要扑上前去。
可她身形刚动,便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拽住,紧接着,便撞进了个冰冷的怀抱。
玄衣上丝刃流荡,将她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掩在了身后。沈镌声一手将她死死揽住,另一只手蓦地抬起,
几乎是同一瞬间,青归玉甫要运功,忽尔想起此前沈镌声来时叮嘱,只这电光火石间的一转念,便被金声公子带得向后旋开半步,
霎时流弦转却,金丝横起,
“动手。”这玄衣的青年厉声道,
那声音,全无半分温柔,只剩下冰丝铁划般的森寒杀气。
几乎是同时,
大堂之内,四面八方,数道身影交杂错落,纷纷而上。
东侧,负屃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一名正在观望的剑客身后,绯红的袍袖一展,剑光荧荧,明星点点,直刺那剑客后心。
西首,嘲风佝偻的身影,从房梁之上倒折而下,右手一撒,十余枚蚀骨钉兜头袭落,激射出险恶的寒光。左手断臂处一柄四叉铁钩,带着凄厉的风声,抓向一名正在惊愕起身的刀客。
那正在与商人缠斗的灰衣刺客,正是蒲牢。
四下刀剑齐出,锐光迸射,金铁响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整个吞云楼,瞬间从一场盛宴,变成了一场精心布置的血腥围杀。
而被围住的,正是天机阁九龙子中,早已销声匿迹的——
“狻猊!”
嘲风于上,负屃居左,蒲牢在右。
金丝闪荡,螭吻至于中央,金声公子的声音,在这片刻的混乱之中,忽然冷漠地响起,
“你还要躲到何时?”
第86章 真真假假,是耶非耶你不是他,你到底……
这绝非寻常的江湖仇杀,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捕。
天机阁设局,请君入瓮。
满堂宾客惊呼四起,桌椅翻倒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方才还觥筹交错的江湖豪客,此刻或拔剑自保,或仓皇躲避,乱成一团。
被围在中央的,共有五人。
嘲风与负屃一个自上而下,一个从旁侧袭,须臾之间,便将狻猊身边的两名护卫格杀。
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其余二人还未及反应,便已在这雷霆万钧的绞杀之下倒毙。
只得这狻猊,天机阁九龙子之一,传闻中早已死于内斗,此刻却活生生地,被另外三名“同门”围困在中央。
他身形瘦长,面容平淡,但却武功极高,一双软剑,竟在三名当世一流高手的围攻下,兀自支撑。
嘲风的铁钩数次险些抓上他肩头,都被他以毫厘之差避过。
可这天机阁三名魁首配合极佳,左右趋退,分进合击,显然是演练多时的杀招。
人人屏息凝神,来的纵有各派高手,此时见他派中如此处心积虑,万万不敢插手天机阁这内部倾轧。
孟子柳与陈匀沣亦是面色大变,药王谷弟子纷纷拔出兵刃,将二位长老护在中间。
青归玉被沈镌声牢牢护在怀中,隔着他冰冷的身躯,看着眼前这片血腥。
心里又是惊,又是怒,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这便是金声公子的“赔罪宴”。
他将所有心怀叵测的眼睛都请到明处,再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这些眼睛一一剜去。
“沈镌声!”青归玉在他怀里挣了一下,却被他揽得更紧。
金声公子宛如未闻,只是将她更紧地拥了拥,下颌在她发顶轻轻蹭了一下,那双被青绸覆盖的眼睛,始终朝着战圈的方向。
场中,狻猊已是险象环生。负屃的剑法飘逸狠辣,蒲牢的身形鬼魅无踪,嘲风的钩爪更是刁钻歹毒。
饶是他剑法再高,在这等围攻之下,身上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将一身锦衣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
就在此时,战团之中,忽然发出一声怒喝,那狻猊居然硬生生受了负屃刺向他肩头的一剑,借着此般冲力,手中软剑脱手飞出。
软剑在空中发出一阵龙吟般的锐响。剑身柔韧,旋成一道银光闪闪的圆轮,直扑沈镌声面门。
青归玉正在沈镌声怀抱之中,离得最近,这转侧之间,却看得分明。
剑势虽猛,却非攻敌必救的要害,而是虚晃一枪。
佯攻主帅,实取两翼。真正的杀着,居然是朝着药王谷诸人。
此番乃是围魏救赵,抑或同归于尽的险招。若能挟制或杀死一两人,这“狻猊”便或可挣出一线生机。
但这变故来得太快,这边高手,竟无人能瞬息反应。孟子柳只觉一股森然剑气扑面而来,心知不妙,可要格挡,已然慢了一步。
“师父!”
青归玉厉喝出声,
一瞬间,什么情蛊,什么恩怨,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想也不想,青囊诀陡然提起,便要挣开沈镌声的禁锢。
可揽着她的那双手,却在此时骤然松开。
似乎抚过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玄衣展动,金声公子将她朝后轻轻一推,自己则旋身而上,掠出近前。
寒髓功内力十分强横,金丝被寒气激荡,纷纷扬扬,旋于左右,几乎抟出透明的回环,他回过头,随手扯起其中一缕,
行动牵云雾,缭绕琉璃生。
那一道先前将她衣带削下的金丝,便自飘飞中忽然逸出,轻巧地绕上了那柄飞旋的软剑。
只听“铮”的一声长鸣,金丝绞紧。
那柄百炼软剑被这错金之变,勒得寸寸崩裂,化作点点碎铁,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
狻猊骇然变色,抽身便要后退。
可已然晚了。
那道金丝在绞碎了软剑之后,并未停歇,旋即倒卷而回,烟云盘旋般,缠上了他挥剑的那条右臂。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分毫。狻猊这一滞,嘲风的铁钩便已抓上了他的肩胛,负屃的剑尖也刺入了他的大腿。
血光迸现。
可这狻猊着实是江湖上昔日成名枭雄。他眼见金丝已然缠上右臂,当机立断,反手五指成爪,居然生生将自己整条缚着金丝的右臂,齐肩扯落。
一条断臂连同那柄碎裂的软剑,一同被金丝划向半空。
“啊——!”
满堂宾客,无不惊呼,人人倒吸一口凉气。
金声公子的天机百变,江湖传闻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方知其歹毒狠辣,远出意料。
那狻猊借着这股狠劲,居然真的从包围圈中冲了出来,双目赤红,踉跄着扑向沈镌声。
玄衣青年立在原地,忽然转过身,青色绸带翻飞间,猛然将那缠绕金丝的手,向上一挥。
陡然间烟斜云横,中天悬起,明河倒灌,金丝纷下。
数道金丝线刃,以绕梁之势打了个旋儿,凌空激落,呼吸间,便缠上了狻猊的腰身与脖颈。
几缕金丝萦着血光,猛地钉穿肢体,将他整个人活活钉在那处。
鲜血循着金线,流淌时寸寸凝成冰珠,跳脱其上,游荡溅出。
悬丝下,天河引水。
血落处,公子调冰。
狻猊便似这般,被数道金丝凌空钉死,四肢胸前皆被
贯穿,鲜血顺着绷紧的弦丝汩汩流过,却在触及丝线的瞬间凝成细小的血色冰珠,轻轻落到地上。
满室死寂。
针落可闻。
一个蒙着眼睛的瞎子,却将这满楼的英雄豪杰,连同他们的性命与尊严,都玩弄于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