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一愣,发觉沈镌声从后面将她死死地抱住,
将那张夭闲靡艳的面孔抵上她的颊侧,乌黑湿润的发丝蹭过她的肌肤,柔情约态,悦色横生。
“青姑娘……”
那缱绻的声音从耳廓处传来,却沙哑,破碎,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颤栗。
可能不是金声公子,也不是天机谋主,或许是沈镌声。
“那……现在呢?”
被温水蒸腾过的微凉呼吸,轻轻拂过,每一个字都像是勾连回环,萦绕着病态惑人的甜腻。
“青姑娘,你看。”
沈镌声的脸颊紧紧地贴着她的,湿润的发丝和金线交缠着拢上她的呼吸,
语声轻的像叹惋,却又重得像枷锁。
“我看不见了,又被……青姑娘揭穿了心事,是不是……足够可怜了?”
他微微偏过头,使冰凉的唇齿缓慢地撩过她的耳垂,那声音带着足以摇曳心旌的引诱。
“够不够你……疼一疼我?”
第77章 引诱也只能用困惑与失败来引诱你
这已经不是医术的范畴,这是巫术,是妖法。
是沈镌声独门独派、专门用来对付她的心法。
自问平生行医救人,手底下过过的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样的痴男怨女,什么样的疯言疯语没听过?
可没有哪一个,能像这家伙一般,将自己的可怜与脆弱,飞快得制成最凶险的毒药,不由分说地灌进你耳朵里。
“好,好,”她简直都要被逗笑了,“沈镌声,真有你的。”
她被他从后抱在怀里,猛地向后一踢,用上了武功,却被他早有预料般地用腿压住,动弹不得。
“沈镌声,你放开!”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声音稍大,就显得真像是在与情人调情。
“不放。”他空洞地重复,
水珠顺着他墨色的发梢滚落,一滴,两滴,细碎地滴在她温热的颈窝里,泛起小片战栗。
居然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被地火温泉短暂熏染过的温度,外冷内热,有点奇特的危险。
浸湿的发丝像冰凉的溪水,滑过她的脸颊与颈项,带着几分缱绻的痒意。
“青姑娘,”他喘息着,那双看不见了,沉没着
玉石的眼睛,就这么从侧边“凝视”着她。
水珠顺着清晰的肌理滑落,隐没在腰间束带的阴影里,又从微湿的发梢滴落,砸在她的脸颊上,冰得她一个激灵。
“你别动,”他低声说,声音暗沉得几乎是凶狠,“你一动,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青归玉一怔,瞬间不太敢动了,连带着身后的沈镌声也好像是愣了一愣,
这样一会儿,他轻浅地开了口。
“青姑娘,你方才说......"
“你治过多少人?”可他空出的那只手,却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因气恼而紧绷的唇线。
等一等,
这问题太过古怪,青归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得也瞪着他那双映着空空烛火的漂亮眼睛。
“嗯。”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用那蛊惑人心的语调,继续往下说,
“一百个?一千个?”
“论伤势,想必有比我更重的。论病痛,也一定有比我更棘手的。”
“我是不是......只是你的记忆里,那成百上千个模糊面孔中的一个?你救了我,治好了我,然后便打发我离开,将我忘在脑后,就像你忘记了其他所有被你治好之后,平庸得无足轻重的病人。”
......啊?
青归玉平生未曾被病患如此质问,还在思考他这番话的意义。
他已经缓慢地抬起头,那张在沉浸在水汽与灯火中,美妙的脸上,舒展开惨淡的笑容。
“不......不对,”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她,唇角的弧度却几乎挟着快意,“我不是平庸的。”
“我是最失败的那个。”
暖黄的灯火在他那双空茫眼中,散乱成一片流动的金沙。
“他们或有家小嗷嗷待哺,或有父母倚门相望,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牵有挂。救了他们,是姑娘你积德行善,是医者仁心。”
“但是我,青姑娘,”他悲伤地说,“你看看我。”
他将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缓缓靠了过来,脸颊贴上她的脸颊,湿润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我不觉着疼痛,你便无法为我心疼。我心计深沉,你便不会为我担忧。既然无法哭,就只能笑。我的血是冷的,连这样靠近你,都会让你觉得不适。”
“所以,你看,青姑娘。”他自嘲般地低笑一声,那笑声曳动着胸腔,透过紧贴的身体,缠绵地传递给她,
“沈镌声算计天下,落得众叛亲离,囚父杀亲,被你厌恶,被你憎恨。我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把自己又变成一个需要你费心看顾的废物。”
他悲泣般的继续道,
“......青姑娘不喜欢我。看见我既不会让你安心,也不会让你欢喜。”
那空洞的眼睛里,曾经有过的视线,从旁边掠过。
“可是我再没有旁的东西了。除了这些失败,这些丑陋,这些让你觉得可怜又可恨的痛苦。”
他沉默了一回,又沙哑地开口。
“......我也只能拿这些东西,来引诱你。”
冰凉的水滴,滴落在她的颈侧。
这金声公子,是不是把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如何让自己显得更惨,更可怜,更值得人......疼一疼上面了?
青归玉谨慎地思考一回。
说起蛊惑,沈镌声本色当行,最精擅的,就是以真相罗织谎言。
而且当然是因为,他说的,大半都是对的。
他实在是......太会利用自己的弱点作为武器了。
聪明到令人发指,也残忍到令人心惊。
就这样毫不隐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引诱”二字。
老天啊。
引诱便引诱罢,谢天谢地,好在这宠妃娘娘此番多少算是故技重施。
被他这张脸每日坚定地磨炼,天天使着哀兵必胜的法子,来回倾轧,她好歹也算是长进了一些。
金声公子此人,
好端端地,治个差不多,教他回去,他要来找你。
让他滚开,将他惹得哭了,他冰翳加重,丧了眼睛,也要来找你。
如此无可奈何,只得对付着做一次昏君。
“行了,”她糊里糊涂地说,抬起手,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知道了。”
“我行医十年,救人无数。”
“有比你惨的,有比你伤得重的,有跪在地上求恳,博我同情的。”
她稍作停顿,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后面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于是她若有所思——或者说,漫不经心地,捋一捋他垂落在脸前,还在滴水的冰凉黑发。
之前的预期不错,手感确实十分之上佳,可惜这样美丽的头发,偏偏生在这样一个麻烦的脑袋上。
“也说不上平庸什么的,”
她将指尖轻轻点上他的颊侧,将那漂亮到凶猛的脸庞,稍微推的远些,十分严厉地说道,
“你最麻烦。”
“你最难缠。”
“你最不是个东西。”
天底下若论起麻烦、难搞、心思诡谲、机变无双,外加长成个祸水样子,他沈镌声认了第二,谁敢去认第一?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时甚至还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一句。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混账了。”
她停一停,趁着身后这青年变得僵硬的机会,
“既然打也打不过人家,谋算也出了差错,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青归玉伸出手,轻轻拍一拍他的脸颊,
“就最好先乖乖的不要乱动。不然等你死了,我就去与小师兄游山玩水,寻个法子治好他,岂不是很好?”
不等他接话,她便冷静的续道,
“反正你大约是不如我,活得更久。”
......
这室内一时沉寂,只有昏蒙烛火的光亮,还在跳动。
“......青姑娘说得都对。”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在她耳畔,仍然是缱绻而柔软的,却出奇地平静。
“我最麻烦,最难缠,最不是个东西。”他满足地微笑,缓慢地,像是在舌上翻卷,重复着她方才的嘲讽。
每一个字都咬得温柔,却又像是含着一口化不开的冰雪。
你看看,尖酸刻薄,何曾有一点用。
旁人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而她青归玉,是一拳打在桃花上!
“可是青姑娘,”他环着她的手,那力道却不曾松开分毫,反而以偏执似的轻柔,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我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