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此事,我如何能信你一面之词?”
“夫人说的是,”负屃忽然学着沈镌声的口吻,称她“夫人”,沈镌声转过一个冷冷的目光,负屃报之以粲然一笑,“空口白牙,自然不足为凭。不过嘛,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荒凉的雪山,“漕帮‘铁鳞骨’霍二娘,鳞堂堂主,姑娘可还记得?”
青归玉点点头,她在渝州久居,早已听闻,漕帮寿宴上也曾得一见,脑中浮现出那个断发结裾、手戴精铁护腕的豪爽妇人。
负屃道,“她早就怀疑蛟堂有异。此次借着‘雪山秘宝’的名头,带人来北地,实则是得了消息,一路追查过来。”
“这雪山脚下,龙蛇混杂,有个天机阁新开的赌坊,鱼龙汇集,消息最是灵通。她此刻就在那里。”
他略一沉吟,倾身道,“蛟堂雷长老是条假蛟,可这女人,是条江里翻腾起来的真蛟龙。她为人虽粗豪,却极重义气,牵涉到硝石此事,你若去问她,她必然知无不言。”
负屃说完,站起身,将茶盏一饮而尽,朝着沈镌声点点头,
“阁主,负屃把话带到了,这神仙日子,你自个儿慢慢过。我瞧着,这汤泉山庄,风水养人得很,就是酸了点。”
他说完,竟真的头也不回,身形一晃,似这般风流倜傥地消失在
了门外。
青归玉看着桌上那包松子仁,又看看对面那张过分安静夭丽的脸,心里的疑云滚成了浓雾。
金声公子做的这一切,兜兜转转,最后竟又指向了一条让她可以脱身、可以去探寻真相的路。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就是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一个精心构筑的陷阱。
你以为拨开了一层,下面看到的却是层层更深的混沌。
真是烦透了这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夜深,汤泉山庄被笼罩在氤氲的水汽和洁白的月色里。
雪山上的月亮,像是被极寒的夜空洗过,通亮得没有一丝杂色,就这么直直地悬着,光辉透过蓬松的温泉雾气,被拨荡成一片倥濛的乳白光晕。
青归玉还是在房中踱步,心烦意乱。
推开窗,寒凉的夜风混着硫磺的暖意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这点疑惑。
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而出,径直走向沈镌声的卧房。
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柔和的、被灯罩晕染成暖黄的光。
她没有敲门,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门推开。
沈镌声正坐在灯下,玄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长发未束,如墨般披散上两侧肩背。
那些凶险的金色丝线,便在这墨色的发间、苍白的肤上交叠缠绕,折射出流萤般绮丽又危险的微光,在他身上织造出明暗交错的痕迹。
他正低头看着一卷书,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
“青姑娘,”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讶异,“这么晚了,你......”
不等他起身,在他那张惑人的脸上显出惯常的、用以伪装的红晕之前,她抢先几步上前,猛地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一声闷响。
金声公子比她高出不少,此刻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微微弓着身子,玄色的衣袍彻底散开,堆叠在臂弯,金线的光泽在她身前摇荡,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掩盖在他冰冷而危险的影子里。
“青姑娘......”他开口,声音因胸腔被她抵着,而染上了一种沉浊的、被压迫的音色。那寒凉的呼吸,混着他身上清冽的苦香与药气,尽数洒上她的额发和脸颊。
“沈镌声,”她说,声音清朗澄澈,“你为什么要刻意让我知道这些?”
此时的问题不在于渝州之事是真是假,而是他为何要将这唯一的、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如此轻易地送到她面前,还顺带体贴地附赠了查证的方法。
这不合常理。这不是金声公子会做的事。
沈镌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抬起一只手,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冰凉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上。那里的布料已被她攥得起了皱。
“......手疼不疼?”他低声问。
“别装傻。”青归玉被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温柔闹得有点心慌,手上又加了两分力道,将他往墙上按得更紧了些,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躯下骨骼的坚硬轮廓,“你可以说了。”
沈镌声本来只是看着她,却忽然欺近一分,冰凉的嘴唇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投向门外那片被雾气笼罩的、迷离的夜色。
“因为......”他轻轻地开口,又叹一口气。
“因为我想着,能把青姑娘......像这样留在身边的日子,恐怕已然是极限了。”
这话说得太难过,惊得她手上力气都松了点,只得赶紧又加上点力气。
“青姑娘,”这金声公子终于低下头,两侧流落下的乌发和金丝将她环绕,形成一个亲密而禁锢的姿态。似这样恍惚般地瞧着她,像是看着一个随时会碎裂的幻影,
“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他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只能我与青姑娘在一起了。”
“青姑娘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寒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如此声音轻柔,“我总归......是要跟着你的。”
实在是强盗般的想头,土匪似的心思。
但确实是沈镌声会做出来的事。
行了。
终于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悲伤与胁迫的氛围,她猛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沈镌声失去了支撑,那被墙壁束缚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立刻站直,反而微微后仰,背抵着墙,像是还没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手,有些局促地抚上自己被她抓得褶皱凌乱的衣襟,眼神飘忽,没去看她,那修长的脖颈在散开的衣领中转出一条弧线。
而后,他总算转过那双眼睛,瞧一瞧她,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巧妙地组织着言辞。
这山庄里头,一时明月照雪之中,宛如有雾水交绕着春风。
良久,他只是用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点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道,
“方才......青姑娘那样按着我,瞧着......很是可爱。”
就在青归玉被这句“很是可爱”吓得魂飞魄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左右看看,将手掩上心口,红了脸,又用一种更低、更轻,趋于恳求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接着道,
“能不能......再像方才那样......按着我一会儿?”
第72章 少废话,我说的夺妻之恨,怎么会不打……
别。
别气。
和沈镌声置这个气,就像试图跟一条盘踞在你床头的鲜艳毒蛇打个商量,让它挪个窝。
这条蛇或许会顺从地吐着柔软的信子,用那双美丽的竖瞳无辜地看着你,身体却——半寸——都不会动,然后再试图得寸进尺地缠上你的手腕。
没必要生气,跟一个疯子没什么好气的。
总不能真把他按成张壁画,况且自个毕竟半夜跑到男子房里,多少显得理亏。于是最终,青归玉只是将他从墙边拽了回来,塞回了房里,然后仓皇逃窜。
第二天晨间,她起了个大早,结束停当,打算去负屃说的那个赌坊探探。
可是,终究还是低估了金声公子的脸皮,以及他那“与青姑娘一起”的决心。
她前脚刚踏出汤泉山庄的大门,后脚玄衣青年便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依旧是落后她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青归玉走得快,他也走得快。她停下脚步,他也随之停下,一双眼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雪山脚下的赌坊,名字也起得豪迈,叫“通吃坊”。
里头人声鼎沸。吆喝声、骰子落入瓷碗的清脆撞击声、输家懊恼的咒骂和赢家得意的大笑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酒气和一股子江湖中人特有的、混着尘土和兵刃铁锈的味道。
东边一桌,几个袒胸露怀的漕帮汉子正围着一张大桌拍着桌子压大小。
西边角落,居然还有几个穿着道袍、却满面红光地盯着骰盅的道士。
但更多的是些叫不出名号的江湖客,挎刀佩剑,三五成群,或高声喧哗,或低头私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青归玉这般一身青衣结束的年轻女郎,抱着那支半旧的竹笛,一踏进去,瞬间吸引了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然而那些目光还没来得及变得更加放肆,那玄衣青年便出现在她身后,如同影子般贴近。
“青姑娘,”沈镌声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纵容与无奈,仿佛在迁就一个贪玩跑出来的心上人,“此处人多眼
杂,小心些。”
赌坊里那目光甫一见他,竟全都移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