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地冒出。
“啧,好毒。”负屃甩了甩锈剑,剑身上的陈年铁屑摇摇而落,眉眼间还存着世家纨绔的慵懒笑意,“大夫门前用毒,就说你们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他继而掸了掸绯红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子弟派头,踱步上前,靴尖踢了踢地上僵硬的尸体,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转向沈镌声和在他身后的青归玉,语气轻佻得像在点评一出好戏,
“多日不见,阁主这情蛊......倒是越发深入骨髓了?驿口客栈人人争道贺,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金声公子为情所困,溺死在温柔乡......”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沈镌声紧贴着青归玉的姿势上扫过,“怎么,真以为咱们阁主‘沉溺情爱’、‘疏于防备’,你们这些鼠辈就有机可乘,能取他项上人头回去邀功了?”
他俯下身子,动作利落地从尸体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掂了掂,便抬步欲向这边走来。
“等一等,”沈镌声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命令的语调。
“负屃......”这天机阁主看也不看他,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身侧蹙眉警惕的青归玉,然后急急补充道,语气里透着些许嫌弃,
“......离远些。站在那处,就可以了。”
说话间,他非但没有因负屃解围而放松,反而身体又微微向后侧倾,将青归玉挡得更严实了些。
见他这反应,青归玉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竹笛,全神戒备。
负屃也是一愣,抬头盯着自家阁主,一头雾水的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金声公子像是被负屃那不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抿了抿失了血色的薄唇,长睫低垂,仿佛真的在认真琢磨一个周全的理由。
片刻后,沈镌声才为难般地转过头,看向青归玉,
“不行的,青姑娘,”他指着几步开外这看似风流倜傥的绯袍青年,匆匆赶着续道,“这个人,惯会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喝花酒。他为人......很、不、行、的。”
金声公子顿了顿,目光流转时睫毛微颤,挟着孤注一掷,斩钉截铁般的笃定。
“他不如我。”
第62章 好像是骂人话到处招摇过市
这等预先筹划着吃飞醋,实在是过于深谋远虑。
虑得有些太远了。
青归玉收起竹笛,扭头就走。
当此之时,什么诡变无双,什么缜密周详,什么一步百计,听起来都好似骂人话。
沈镌声却像毫无防备似的,见她陡然转身,那玄色身影不带半点声息,又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衣袂上垂落的金线,随着他的步履无声摇曳。
青归玉真不知道还能与他说些什么,好在天机阁那位负屃魁首,为人很不行,脸皮倒是很行的。
饶是他长相俊俏,手段高明,言语风流,怎么说也是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却恐怕这辈子都没在姑娘面前,被如此斩钉截铁地评价做“不行”二字。
“是,是。”绯袍青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从善如流,将那柄破剑随手丢回铁匠铺的杂物堆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阁主说的是。负屃流连秦楼楚馆,一向眠花宿柳,自然不如阁主清风朗月,那个......守身如玉。”
他偷偷地把“洁身自好”用这种酸溜溜的讽刺话置换出来,青归玉听着都替他牙酸。
沈镌声却点点头,随即自然地沉默了下去。负屃拍了拍手,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神态,目光一扫,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报复似的讽道,
“负屃再不成器,那脸上也不至于被姑娘挂上彩来,还这般到处招摇过市。”
他意有所指地用手掠过自己脸颊,正是沈镌声脸上被金丝划出浅浅红色血痕的位置。
金声公子看了一眼青归玉,竟真的垂下眼睫,那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一抹薄红,声音都轻柔了下去,“青姑娘只是......与我闹着玩的。”
青归玉早就忘了这事,此时被他如此暧昧地提起,恨不得再补上一耳光,将那红痕盖住。只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闹着玩?方才那几支淬了剧毒的弩箭,哪一寸像是闹着玩的?
“走了。”她当真不能再与这两人纠缠,几乎是没好气地拽了拽沈镌声的衣袖。
可这一下,却像是急着将自家惹是生非的夫婿,从旁人揶揄中解救出来似的。
只觉得头更疼了。
可又有什么法子,这北地尘土飞扬的集镇上,一个刚刚死了人的肉铺前,天机阁声名显赫的九龙子魁首,正与他那位同样名动江湖的阁主,进行如此匪夷所思的对话。
“嗯。”沈镌声立刻应声,那双总是蒙着薄雾的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月,光华流转。他顺从地侧过身,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青姑娘说得是,都听你的。”
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与方才那毫不讲理的姿态判若两人,切换自如得令人叹为观止。
负屃满不在乎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绯红衣袖拂过,似要在前头引路,先行了两步,拉开点距离。
沈镌声这才松开挡着她的姿态,转而轻巧地牵起了她的手腕。
青归玉被他牵着,只觉得腕上渗过一片冰凉。刚想挣脱,却又顾忌着周遭不知何处隐匿着的天机阁眼线,只得先忍过一时,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进了那家叫做“燕来楼”的酒馆。
“燕来楼”是这小小集镇上唯一像样的酒楼,两层飞檐,挂着褪色的红灯笼。
一踏入楼内,便与外面那嘈杂粗犷的江湖气隔绝开来。二楼雅间里安静得出奇,一股混杂着昂贵熏香与少女脂粉的甜暖气息扑面而来,精致得与这北地风物全不相干。
窗边一张花梨木圆桌旁,正坐着一个环佩叮当的华服少女。她约莫十四岁上下,梳着精致的双螺髻,发间缀满珍珠、点翠和金累丝的小簪花,耳垂上两颗珊瑚坠子随着拨弄算盘的动作轻轻晃动。银青色的锦缎衣裙上,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连领口袖口都描金画银,滚着雪白的风毛。
见他们进来,居然连头都未抬。
天机阁“霸下”魁首,李称金。
李称金既然默不吭声,金声公子也径直引着青归玉在雅间内坐下,顺手从桌上竹筒里抽出双筷子,取过一方干净的素帕,将筷尖细细擦拭干净,才放到她面前。又提起茶壶,替她斟了杯热气腾腾的粗茶。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熟稔和理所当然到让人加倍头疼的地步。
青归玉眼皮直跳,对面的负屃则笑得花枝乱颤,绯红袍袖晃动,看得也是啧啧称奇。
“姐姐,”过了一会,李称金终于从那算盘上移开眼,指尖在最后一排算珠上轻轻一拨,将它归位,这才转向青归玉,“称金让你久等了。”她转一转眼珠,“不过也好,这雪山底下,看如今看热闹倒也不用多久。”
负屃点点头,“怎么个热闹法?难不成天底下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来了?”
“那倒不至于,”李称金从怀里掏出一本皮面小簿
子,翻开一页,指尖点着上面的蝇头小字,念道,“不过也差不太多。漕帮派了鳞堂堂主亲至,杏林坞的几位长老也到了,几个剑派更是来了不少好手。”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镌声,双眼晶晶亮,“都是冲着‘雪山秘宝’来的。如今这雪山脚下,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前几日还为着抢一间上房打了起来,当场就死了七八个。”
“......还有些扎手的闲散人,”这华服少女若有所思地补道,“点苍派的山道人,崆峒的铁扇神算,如此几个独行的好手,都不是善茬。”
青归玉听着这些江湖名号,心里有些忐忑。这哪里是引诱,分明是掘开了一个大坑,要把整个江湖都埋进去。
忍不住抬眼看向始作俑者,“沈镌声,你这样处心积虑地策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青姑娘,”沈镌声轻轻叹了口气,抬手为她续了些茶,动作优雅从容,“觊觎药王谷的人,换个地方去争罢了。雪山那么大,够他们折腾许久。”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漕帮炸船,药王谷谷主遇害,我又勾连北疆,”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些足以震动武林的骇人听闻之事,“总得有点新东西让人探究,才能盖得住旧的。”
这“我又勾连北疆”说得无比顺滑,好像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旁人。
“说到这个,”华服少女将手一摆,那身上珠翠哗啦啦地作响,她倏地收起笑容,恶狠狠地瞪向负屃。
“负屃,你又跑哪儿去了?负屃楼中那‘仪容修整’是什么支出名头?莫非你那张脸还能镶金不成?”
“小称金,”负屃皱起眉,拖长了调子,“给哥哥留点颜面。你倒是看一看,阁主的颜面,可比我这金贵多了。”
“那不一样,”李称金向后靠去,椅背上的软垫陷下去一小块,她斜斜横了他一眼,只有声音还是甜甜糯糯的,“现下三教九流齐聚,有人的地界,可就有不少买卖能做,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