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青归玉牵起帘帐,在马车里与沈镌声独处,还有他那悄没声息却无处不在的,压迫似的引诱,真是让人头疼。
“我出去透透气。”她丢下一句,不等沈镌声回应,也顾不上外面北疆士兵或好奇畏惧的目光,钻出了温暖的车厢。
她从来没有走到过这样北的地方。眼前的景象陌生而荒凉。集镇的房屋普遍低矮,多用厚重的石块和泥土垒成,连屋檐都像是被风给吹得斜着。太阳藏在迷蒙的云雾后面,好似一块不大明亮的光斑,印盖在天穹之上,从空气那头拨开层层的浑浊。
车帘在她身后垂落,然而不过片刻,那厚重的帘幕便再次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内撩开,玄色的衣袍在北地
骤然凛冽的风中猎猎翻飞。
沈镌声无声地跟了出来。
这块疆土,显然比她熟悉的南朝更加破败荒芜。集镇上过了些穿着厚袍服、眼神里带着麻木与警惕的北地人,心头有些触动。
想起多年前战火席卷南朝腹地的时候,那时连她这种富庶土地上的孩子,都迫得要一个个面对死亡。
那么当时这块土地的人,又是怎样活下去的呢。
“沈镌声,”她突然问,“北朝要救命的贵人,究竟是谁?”
第61章 他不如我离远点,这个人很不行的……
她总觉得金声公子将江湖事往此处牵引,处处透着诡异,尤其在被贺兰部“护送”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一个......活得够久,也怕死得够快的老妇人罢了。”在她身后,沈镌声思考了一回,终于答道,“北朝太后。”
那声音放得很轻,是金声公子的谨慎,“北朝太后,缠绵病榻已久,群医束手。贺兰部是太后母族,这才有了渝州城外那一场强掳。”
“太后?”青归玉眉头皱起。皇权贵胄,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你早知道?”
难怪贺兰部如此大动干戈,不惜深入南朝腹地也要抓她。这早不是寻常求医,而是关乎一国权柄,甚至天下命运的倾轧。
“北人在南境走动不易,免不得托天机阁行事,延请姑娘。”
“请?”青归玉揉了揉被凉风吹得更凉的鼻子,“真亏得会‘请’!”想起被强行带离药王谷的憋屈,又忆起车厢里的混乱纠缠,忍不住回头瞪了沈镌声一眼。沈镌声立刻垂下眼睫,长睫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既然你早就知道,当时为何不告诉我?”她顿了顿,审视着他,“现在又为何肯说了?”
沈镌声温和地接话,“当时即便说了,青姑娘也未必肯信我。”
青归玉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
......不,现在也未必信你。
“别害怕,青姑娘,别害怕。”沈镌声侧过头看她,似乎并未察觉她心中疑虑,只是自顾轻声道,“只要沈镌声还能想些事情,就别害怕。”
他微微倾身,颇为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微凉,想替她拢一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什么害怕?”青归玉若有所思,随手拂开他的手指,“少动手动脚的。”
“好凶。”沈镌声低低笑起来,眉眼弯弯,顺从地举起双手,腕间金丝垂落,衬得那手腕愈发纤细苍白,“不敢了,青姑娘息怒。”
那“息怒”二字被他含在唇齿间,说得又轻又软,尾音微扬,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青归玉拿他实在无法,只得撇下他,转身朝集镇走去。
集镇不大,却颇有章法。屋顶覆着厚实的茅草或陶瓦。街道不算宽敞,倒也干净,两旁店铺林立,挂着汉字招牌幌子:粮铺、布庄、铁匠炉、酒肆,竟还有一家小小的书肆。
空气中混杂着牲口气息和面食焦香,与南朝渝州城的潮湿水汽、中州城的繁华脂粉气截然不同。
行人裹着厚实布衣,口音虽硬朗些,说的分明是汉话。孩童追逐嬉闹,小贩吆喝着“热腾腾的包子”、“新到的江南细布”。
“北疆……是这样么?”青归玉左右看看,有些诧异。
沈镌声落后她半步,玄衣在风中微动,金线流泻着冷光。他脸色依旧苍白,近几日寒功未加运用,眼尾的勘乱针痕也显得淡了不少。只是耳根处那抹被金丝划出的细微红痕还尚还隐约可见。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百年前北朝定都龙城,汉化日深。此地虽是边陲,却也通商贾,习礼仪。北朝太后......嗯,更是仰慕南朝风华。”
虽多汉民,北疆物产自有其独特之处。集市不大,摊贩不多,却也有些南朝少见的干货药材、皮毛山货,只是尘土有些大了,铺面总是有人时时打理。
青归玉在一个卖草药的铺子面前停下。那铺上多是些风干的根茎、奇形怪状的菌子,还有几捆带着冰霜气息叶片肥厚的深绿色草植。
“老丈,这‘寒地苁蓉’怎么卖?”青归玉拿起一株形似肉苁蓉但色泽更深的药材。这是温养经脉、抵御寒毒的良药,说不准能对寒髓功和玄冰双重压制的身体有所助益。
铺子里的老翁从黑白混杂的眉毛下抬起眼,觑一觑她,伸出三根树皮似的手指。
“三两银子一株?”青归玉早年隐居渝州时,也倒腾过药材,见这老翁狮子大开口,少女时吃过的哑巴亏腾地就蹿上心头,“老人家,你可别欺负我南边来的不懂行!就这品相的寒地苁蓉,顶破天了一两半!”
老翁瞪着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北地土话,气势眼见着矮了下去。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得意,一只骨节分明、缠绕着几缕金线的手已伸了过来,指间夹着一小锭足有五两的银子,轻轻放在铺面上。
“都要了。”沈镌声声音温和。
“沈镌声!”青归玉恶狠狠的瞪着他,气急败坏,“你......”
你这分明是搅乱行市,让旁人还怎么开张!
老翁喜出望外,连忙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将几株苁蓉仔细包好递上。沈镌声自然地接过,替她拿着,“得走了,”他伏上她身边,轻轻地说,“有些不太对劲。”
可这锭亮晃晃的银子一露白,自然有人不想让他走。
一个中年妇人猛地从旁边快走两步,一把攥住了沈镌声的袖角,手心里托着块指甲盖大小、冻着寒潭水色似的石头片子。
“公子瞧瞧,这可是‘雪山神泪’......能保平安的......”
“雪山神泪?”青归玉的注意力被这名字引了过去,探过头去,就着她手里瞟了一眼,“蓝铁矿?倒是少见。”
“公子和姑娘打南边来,怕是没听过咱这儿的讲究,”妇人忙不迭道,“都说雪山之巅,有鬼神授剑。咱们江湖上行走的剑客,多半要佩一个护身保命的。”
青归玉哪里能信得了这个邪,一把将沈镌声搡到身后,竹笛一抖,挑眉怒道,“那怎地不叫‘鬼泪’?”
“哎哟......这......”妇人被噎得一滞,讪笑道,“姑娘......这名头......听着不是太吉利嘛......”
青归玉正要接起这吉利的话头,沈镌声极自然地朝青归玉身侧移了半步,颀长的身形恰好将她掩住,她心里一怔,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斜对面肉摊前,一个原本正唾沫横飞与摊主争执的矮壮汉子,身形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那停顿短暂无比,但青归玉亏得是多年练针,眼力多少敏锐。
她拔出竹笛,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汉子粗布袖口下寒光闪动。
“当心。”金声公子侧过头,三支弩箭,快得只余三道幽绿的残影,撕裂集市喧腾的空气径直穿来。
森森寒气,凛凛杀机。
金声公子那皎缭金线的手腕一翻,丝刃横斜地划向那夺命的绿光。两声脆响几乎叠在一起,两支弩箭应声碎裂,毒液四溅,落在尘土飞散的地上,嗤嗤作响,腾起白烟。
第三支箭穿过拦截的金丝,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金声公子咽喉。
当此之时,恰有一个绯袍的身影向此而行,
天机阁九连楼,九龙子魁首“负屃”,
闲庭信步般掠过街边简陋的铁匠铺子,看也不看,反手一抄。
炉火旁一柄蒙着厚厚灰尘、形制普通的长剑便落入他掌中。剑身锈迹斑驳,刃口钝拙,甚至沾着几点凝固发黑的铁屑,与那身华贵的绯袍格格不入。
他手腕一抖,锈剑竟也能发出沉闷的剑鸣。剑尖并非直取箭簇,而是看似随意地斜斜一磕,正敲在毒箭箭杆中段。
那支灌注了内劲、去势凶猛的毒箭竟被这锈剑一磕,硬生生改变了方向,疾刺里向那矮壮汉子飞去。
这汉子哪里料到自己射出的毒箭也会倒戈相向?根本不及反应,便被那泛绿的箭矢直直掼入胸口。
毒素瞬间蔓延开来,汉子脸上的狰狞凝固,皮肤肉眼可见地泛起青紫僵硬。他踉跄一步,手抽搐着伸向腰间,似乎想掏解药,可身体已经剧烈痉挛,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最终重重栽倒在地,眼看着不活了。
数缕白烟从他伤口和口鼻中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