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少女哼了一声,“只苦了开采玄冰的那地方,每月耗费的银两,都快赶上养活咱们霸下楼一半的人了。如今各路人马都往雪山挤,要维持那里的隐秘和安稳,就得加倍地费钱。”
“姐姐,”李称金的目光忽然转向青归玉,乌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色,“你那位师兄,或许......也在山上。”
青归玉的心猛地一跳,沈镌声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李称金脸上。
“李称金。”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雅间里的甜暖气息都冷了点儿。
“称金在呢。”李称金却不怕他,反而挑了挑眉,“称金只是实话实说。陆归衍的行踪虽然难找,但霸下楼的眼线也不是吃素的。有人在雪山附近,见过一个白衣剑客。那人剑法极佳,出手又快,见过的活口不多。只说他剑光清冷,身法飘逸,白衣胜雪,不似凡尘中人,风姿......”
她故意停了一停,瞥过一眼沈镌声看不出情绪的脸,才慢悠悠地吐出结论:“啊。不俗。”
“嗯。”金声公子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脸上无波无澜,既不凌厉,也不接续,又恢复了那副苍白疏离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前几日那乖戾多变的性情。
“雪山神剑这名堂,可太好了,”金翠交辉的层层叠叠珠宝下头,少女的眼睛开始发光,“早年雪山派的传闻,又忽然多了不少。”
这少女说到此处,就不再说,推开卷册,摇一摇手中的黑檀木扇子,带起一阵香风。青归玉想起刚才被兜售的那块“雪山神泪”,总觉得其中有些变诈,急了起来。
“真是我师兄么?”
“谁知道呢?”李称金狡黠地笑一笑,
“白衣无妄的行踪神出鬼没。只是他这一出现,雪山那边的水,可就更浑了。如今各方势力都盯着他,有想拉拢的,有想趁机除掉他的,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在青归玉和沈镌声之间品评般地转了一圈,最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想看他和咱们阁主,再打一架的。”
第63章 玄冰狱在这里独自住了十三年
沈镌声拿起一盏茶,拨开那茶上雾气。
青归玉的心也跟着拨动了几分。
没什么比两位绝顶高手为一个女子殊死相搏,更能占据江湖中的传闻。
这盆泼在她身上的脏水,如今已混入了陆归衍的清白,搅成了一锅谁也择不清的浑汤。
“我去找他。”青归玉倏然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挪动,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她目光灼灼,直视沈镌声,话却是对着整个雅间说的。
“嗯。”沈镌声应了一声,将茶盏放下,也随之站起。
他甚至没有问她要去哪里找、要怎么找,只是平静自然地抬手,将她鬓边一缕被茶水热气濡湿的乱发,轻轻拢到耳后。
动作熟稔得让她都有些怀疑自己。
“我与青姑娘一起。”他说。
“阁主,”负屃在一旁摇着头,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雪山之上,如今就是个筛子,到处都是眼。您这般大张旗鼓地陪着青姑娘‘一起’,怕不是半个时辰,消息就传遍了山脚。”
“那又如何?”沈镌声侧过头,轻笑道,“传遍了,不好么?”
负屃被他问得一噎,竟无言以对。
是啊,不好么?
金声公子沈镌声,被情蛊所困,为博红颜一笑,不惜以身犯险,陪着心上人去找她的旧情师兄。
这故事要多离奇有多离奇,要多香艳有多香艳,足以将“雪山秘宝”的风头都盖过一半。
那些眼睛,只会愈发兴奋地盯着他们,如此正会忽略掉任何真正的阴谋。
“姐姐,”李称金见她神色凝重,眼珠一转,又笑着凑近了些,身上的珠翠叮当作响,“称金可不是挑拨离间,只是替姐姐不值。那陆白衣若真念着旧情,怎会让你一人被阁主......”
她话未说完,沈镌声搁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一下。
笃。
一声轻响,满室皆静。
李称金立刻闭嘴。
“此地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青姑娘若想知道什么,我们寻个安静处养伤,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然,仿佛方才那些搅动江湖风云的谋划,都只是为了能与她寻一处“安静地界”。
“走?”负屃奇道,“贺兰部那些番子还在外头候着,阁主就打算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
“嗯,”沈镌声侧过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淡漠地扫过负屃,“有劳了。”
负屃一愣,“阁主,可不能又让我......”
“不是你,”沈镌声打断他,目光转向门外,“蒲牢。”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无声推开,一个身形中等,面容普通到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灰衣少年悄然滑了进来,躬身行礼。
天机阁九龙子魁首“蒲牢”,精通易容拟声之术。
金声公子看也不看他,只对负屃道:“你扮我。”又指了指蒲牢,“他扮青姑娘。你们二人,乘那辆马车,往东去龙城方向,做足姿态。贺兰部的人,自然会跟上。”
“我不!我恶心!”负屃怒气冲冲,将手一指,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阁主,你这是要我与一个大男人同车,还要像......像你那般亲暱?”
“嗯。”沈镌声微微一笑,玄衣底下,金线流明,“勾栏里学的小意功夫,岂不合用。”
负屃瞬间蔫了下去,转而恨恨地瞪一眼旁边垂首敛目的蒲牢,咬牙切齿,“正是......”
青归玉心中纠结了一回,她实在不想与沈镌声同行,然而现在江湖人多驳杂,天机阁这几位楼主魁首,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与虎谋皮,好过群狼环伺。
因此随沈镌声从燕来楼后门离开时,还能听见负屃在雅间里,刻意讽刺般地,模仿着沈镌声那温存又带点病弱的语气,对着蒲牢扮的“青归玉”柔声道,
“夫人,风大,须得仔细.....”
听得她一阵恶寒,脚下步子都快了几分。
*
二人脱离了贺兰部的监视,行走在北地这荒凉又混杂着生机的集镇上,倒真有了几分寻常江湖客的模样。
沈镌声并未急着赶路,反而真的如他所说,寻了个清净的客栈住下,每日里只是陪着她调养伤势。
他居然会做得菜,清淡却滋味悠长;倒也能寻来泉水,煮得来姜茶;甚至还从那家小书肆里,买来了几本南朝的话本传奇。
夜里,他便点一盏灯,坐在桌边,用那清润柔和的嗓音,与她读那
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那柔和沉静的模样,仿佛世间纷扰,江湖风波,都与他无关。这金声公子只是一个努力地想要讨好心上人的寻常郎君。
肩伤在这般精心的照料下,好得很快。但心里头,却一日比一日焦躁。
这般温存的表象下,是筹策孤绝的深沉心计。他越是体贴入微,那张无形的网便收得越紧。
她几次三番在镇上走动,听到的传闻也越来越多。
“白衣剑客陆归衍在雪山现身,剑挑了七八个意图不轨的好手,据说是为了寻雪山至宝!”
“什么雪山至宝,我听说是为了雪山派的武功秘籍!”
“不管是啥,天机阁还放话说,谁能取得秘宝,便以千金相酬!”
消息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将陆归衍和“雪山秘宝”死死捆绑在一起,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此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日黄昏,她看着窗外被残阳染成微红的荒凉山脊,终于下定了决心。
“沈镌声,”她转过身,看着那个正低头为她擦拭药盏的青年,“我要去雪山。”
沈镌声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青姑娘,”他声音很轻,“那里很危险。”
“我知道。”青归玉迎上他的目光,佩好竹笛,一字一句道,“我现下要去了。”
“......”沈镌声沉默了片刻,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有些颤动,最终却化为一片沉静的、近乎悲哀的摇曳。
“我陪你去。”他说,“青姑娘想做的事,我如何能不陪着。”
他放下药盏,走到她面前,柔和地看着她。
“只是......”沈镌声垂下眼,睫毛轻轻地颤动,“那地方,是天机阁的一处禁地。守卫森严,机关重重。”
他抬起眼,目光里携着恳求,“青姑娘,你须得答应我,万事都要听我的,万万不可擅自行动。”
青归玉心中一凛。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是的。
沈镌声有些为难地说道,
“青姑娘,你那位师兄。他所练的‘冰溪洗脉诀’,虽与我的‘寒髓功’路数不同,但终究是以寒气过于经脉。这种功法,若想精进,或是……受了什么内伤,最需要的,便是一处极寒之地,和至纯的玄冰作为辅引。”
青归玉觉得自己的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将手抓住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