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青姑娘总是这样......”他顿了顿,似乎感觉到这种凉意。
那恍惚般的低语,缓慢地移动点位置,在她颈后又说了一遍,“连这样的渣滓都要关心......”
随后有些惶恐地重复,
“就只有我,就只是我......”
青归玉完全弄不明白他这琐碎散乱的语句,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想了又想,也唯有再学着当初安抚那少年的样子,拿手轻轻地拍一拍他。
金声公子像是被这个拥抱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卸下力道,任由自己更贴近她。
“稍微......慌乱些,”他沉沉地说,“因为害怕.....也可以。”
然后他便不再说话了,只是这样倚靠着,过了许久,久到青归玉几乎以为他就这样埋在她颈窝里睡着了,他才极其缓慢地又动了一下。
“对不住,”他像是麻木般的,从她身后抬起脸庞。
局促不安,一双被冰翳笼罩得像琉璃似的眼珠只是盯着她,“如果,被青姑娘再抱下去......”
这天机谋主好像碰见了天底下最让他困扰的死局,
“怕是......就要真弄出声响了。”
那耳根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倾侧过身子,青归玉心惊胆战地,突然感受到那男性侵略般的身体变化,吓得将他往后一推。
终于记起来这不是昔日药庐中那个,像她弟弟一样的,安静的少年。
第60章 又是你我怎么算得准这个
她赶快往后一退,缩起脊背,猛地靠上铺着雪白皮褥的厢壁。这下震得车顶悬着的鎏金香炉晃了几晃,苏合香的薄烟袅袅扭曲。
卷起她的思维都动荡了起来。
“你你你——我我——这这这——!”
青归玉被惊得结结巴巴,从旁边一把抓过竹笛,朝他上上下下指着,恨不得将自己的脸转到车外头去。
行医多年,晓得医理,是一回事。看过人体,诊过百病,是一回事。
可是
瞧着这祸水似的青年在自个怀里满脸通红,活色生香的样子,那就是天崩地裂、大大的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记忆深处那该死的医术造诣也不合时宜地偷偷叫嚣起来,冷酷地提醒她——刚刚的肢体接触,这一回,她自己恐怕、大约、真的......是有些责任的罢!
青归玉懊悔得寒毛都差点炸开,用竹笛使劲敲一敲车底,从语无伦次中试图抠出一点气势和逻辑。
“你......你,是不是......”
灵光一现!救命稻草。“故意的?沈镌声,你又算计我?!”
“又用人命来胁迫我,是不是?”青归玉稍微找回一点该有的反应,只是声音还是比寻常尖利了不少,
“你,你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你安排的?!设计!陷阱!下流,下,下作手段!”
沈镌声整个人僵在原地。方才还弥漫在脸上、耳根,甚至脖颈的嫣红情潮迅速回落,那张惯常从容、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蛊惑的昳丽面孔,渐渐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
像是被利刃刺穿了肺腑,他猛地弓起背,剧烈呛咳起来。
身躯控制不住地前倾,只得用修长的手指死死抵住嘴唇,指缝间几滴血珠滴落。
“不是......咳!”
他在咳嗽的间隙中急迫地开口,才吐了两个字就被剧烈的呛咳截断。仓促间侧过头去,玄色衣袖下背部起伏。
几缕黑发从前垂落,被咳喘的力道抖动,扫过她僵在空中的竹笛末端。
青归玉被他这副凄惨狼狈的模样彻底惊住了,方才的尴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结。
举着竹笛的手放也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不放也不是——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苏合香的烟气被搅扰,顺着血腥味漫开。
“没有算计......”他终于艰难地缓过一口气,勉强止住了那撕心裂肺的咳,袖口移开时唇边沾着鲜血,眼睫急促地颤着,
“我......咳......我如何能算准这个......”
声音又低又哑,尾音被新涌上的血气吞没。他狼狈地又咳了两声,另一只手揪紧了身下雪白的狼皮褥子,抓出凌乱的褶皱。
“青姑娘......它......”沈镌声绝望地说,像是没法接受自己要说的话,
那双惯常蒙着冰雾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盈满了窘迫和自厌的惶急,
“它、它也不听我的。”
他掩上额头,血色顺着悬垂的金丝滑落。
荒谬,直白。
不仅他沈镌声自己,也把青归玉惊得彻底懵了一懵。
这恐怕是这位素来以言辞机锋、筹谋缜密著称的天机谋主,平生说过最不体面、最不成样子,也最不似他自己该说的话。
那算无遗策、名动江湖的天机阁主沈镌声,金线玄衣,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金声公子。
怕是有上千种辞令,能巧妙地推脱掉这种尴尬情事。
可他就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兜头浇透,浑身羽毛都湿漉漉的孔雀。
青归玉赶紧用竹笛末端抵住自己的下唇,试图把这绝对不太合适的笑意压下去,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他看着她,先是茫然,随即失去血色的脸上迅速涌起更深的、几乎像是透出血来的红晕,连眼尾那点勘乱针的红痕也仿佛被这羞赧点燃,变得鲜艳欲滴起来。
这尊琉璃美人上像是都生出了裂纹,最终猛地转过头,不去看她。用缠绕着金丝、还盈着血迹的手掩上口唇。
“我......”沈镌声似乎想再解释什么。
“好笑么?”最终只是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连带着垂落的发丝和金线都抖动不停。“青姑娘......觉得......很好笑?”
青归玉只得顿一顿,清了清嗓子,攥紧手中的竹笛,“咳......不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幸灾乐祸,“好笑啊。沈天机。”
“既然没什么定力,还装什么情根深种?”
听她这样说,沈镌声低下头,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好似稍稍平复了一些,咬着嘴唇,终于开口道,“如果青姑娘喜欢,那也很好。”
他仍旧红着脸庞,眼睫颤动,低低地道,“若是,若是青姑娘不放心,沈镌声这就下车......”
说着,竟真的一手撑住车壁,艰难地试图起身,那姿态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青归玉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恐怕是在车里闹得太厉害,车外那令人作呕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甚至比先前更露骨几分,直指她“手段高明”。
这就十分忍不住了。心头刚被压下去的无名火,忽然又窜了上来。
她回头冷冷撇了一眼正欲起身、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沈镌声,抬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将手向腰间针囊一拂,拈出几枚金针。
手腕一翻,指尖蓄上青囊诀的柔劲,金针朝着声音最聒噪、言语最下作的那个方位,飞射而出。
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被车厢外的风声和马蹄声掩盖。
唯有车中的金声公子,感受到了那瞬间的气流扰动,微微侧过头。
“呃啊!”车外骤然响起一声短促的痛呼,紧接着是压抑的抽气和低骂。
那被金针刺中穴道的骑兵只觉得脖颈侧面一阵尖锐刺痛,随即半边身子都麻了一瞬,口水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说话都变得含混不清。他惊恐地摸着刺痛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摸到,只有一片迅速肿起的麻痒。
“都闭嘴!噤声!”领队的什长厉声呵斥,狐疑地扫了一眼紧闭的车厢。车厢里依旧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这诡异的状况,加上金声公子的名号,让一股寒意爬上所有骑兵的脊背。再无人敢多嘴半句污言秽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看到了么?”青归玉回过头道。方才金声公子那番忙乱,以及此刻外面那令人舒心的死寂,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给这帮妄人小惩大戒,也十分痛快。
“这笔账,”她盯着沈镌声,“他们以后可都要记到你金声公子的头上了。”
“是的。”沈镌声不知何时已重新坐稳,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唇边血迹仍在,但方才那脆弱破碎的气息已收敛了大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温柔仪态,“虽然未必......能信,我下手总要狠些。”
青归玉一时语塞。只得摇摇头。
“所以你倒不必下车,但如果再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或者......不受控制的反应,”
她将金针晃上一晃,“沈镌声,恐怕你必须得从此清心寡欲——也说不准。”
“嗯。”金声公子迎着她的目光,竟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指,慢慢地拭去唇边血迹,语声平静,轻轻地说,“清心寡欲......也已许多年了。”
北地的风比渝州城更加冷得多,时节在富庶的南方已近初夏,万物葱茏,但在这苦寒的北疆,却只相当于渝州十月深秋的风色。
马车停在一处背风山坳外的小小集镇边缘,贺兰部的人马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坡上扎下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