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咻的一声,一支长长的羽箭精准地射在沈镌声身前,箭镞深深没入土中,他手中牵着的马匹受到惊吓,不安地跺着蹄子。
  “他奶奶的!”
  那贺兰将军脸上肌肉抽动,显然怒气冲冲,喉咙里囫囵地骂过好几句,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他奶奶的,沈、镌、声!”
  第58章 非得是这样么中了情蛊的两人应当是什……
  那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他身后二十余骑散开,半作合围之势。
  马匹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带起点干燥呛人的尘土。兵刃反光刺得人眼疼,所有恶意都分明地指向这玄衣金线的青年。
  空气陡然绷紧,杀机如弦上之箭。
  青归玉后背都生出了冷汗,抓起竹笛,就要下马。
  沈镌声却似浑然不觉,甚至抬起手,安抚地抚上她紧攥缰绳的手背。
  指尖冰凉依旧,缠绕的一缕金线在阳光下跳跃着危险的光点。
  那贺兰将军稍显忌惮,铿的一声,抽出弯刀来。
  “数日不见。”
  金声公子终于伸开双手,丝刃流泻,他微微欠身,从从容容地说道。
  “将军忿怒,可是当日混战,若非惊散马匹,将军与贵部勇士,真能毫发无损地脱身么?
  他眼波流转,扫过青归玉紧蹙的眉头,随即又落回贺兰将军脸上,简直像是推心置腹般的诚恳,
  “彼时流矢如蝗,不惜误伤也要取我性命,沈镌声不过南朝一江湖闲人,胆魄总是小些。而将军虽然英明神武,想必无碍,但贵部儿郎,总要多添上几缕英魂。”
  他顿了顿,将手掩上下颌,若有所思。
  “至于硝石,将军莫急。天机阁行事,总归有些余地。将军所失,自当备下双份,由天机阁负屃,霸下二位魁首亲自押送,走隐秘水路,绝不致将军在朝中失了颜面,此乃其一。”
  沈镌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其二,将军辛苦追逐我二人,想必不是为了叙旧,或是再听一声响的。”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极其短暂地掠过青归玉,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贺兰将军见他这样说起,更是大怒,
  “好啊,你还有脸与我说到此事?王庭敕令要拿救命的秘术,你却几次三番横加阻挠!南蛮子言道事不过三,你倒将这小娘们带走已经三次,除非老子是两岁娃娃,此番才再信你!”
  沈镌声沉默不语,只是朝前踏出一步,低下头,缠绕在指间的一缕金线倏然弹出,如同灵蛇附躯般轻巧地缠绕上箭杆中段,又将手指一拨一引。
  那支深深没入土中的长箭,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带,忽然拔了出来,离土时发出“托”的一声轻响,尘土泥土,从箭支上纷纷落下。
  金色流光一振,带着泥土的羽箭像是被人捧着,轻飘飘地落入他伸出的掌心。
  这一手举重若轻,化刚为柔的巧劲,精妙得有些诡异。贺兰将军还则罢了,他身后那些北疆骑士,各自都紧握兵刃,神情耸动。
  就在此人人怕他以命相斗的要紧时候,
  沈镌声端详一下那支羽箭,笑了一笑,手指在上头一弹,尘土飞散,尖利的箭簇上闪出凶险的锐器白光。
  随后寒光闪动,轻巧平和地,竟将那箭簇抵上自己的咽喉。
  “将军受命,要让青姑娘去王庭给贵人治病,”他目光四下扫过震惊无加的众人,笑道,
  “哪位贵人,将军自知,人多处沈镌声不便分说。”
  “但天下皆知我得了青姑娘这情蛊,可见她最是爱我,”
  这金声公子突然话锋一转,流波窃视,柔情缱绻地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青归玉,
  “我若是此时就死,青姑娘性子刚烈,记恨起来,又当如何?若是……”
  那箭簇在咽喉上压得更低了些,渗出些血色,他倾一倾头,
  “……错手施针害了贵人?”
  ——全天底下,竟有人用自己的性命,反将一军,去威胁要杀自己之人的。
  真个是咄咄怪事。
  贺兰气急反笑,却也被他这话直指要害。
  一个心怀怨恨、医术通神的医者,若是打定主意殉情,存了玉石俱焚之心,确是棘手之极。
  他眼神平静,神色温和,眉眼中毫无一丝逼迫的意思。
  “那你又想怎样?!”贺兰咬着牙,像是恨不得当场捏死这祸害。
  “啊。”沈镌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听闻雪山之中所生的——”他眼光四下看看,掠过贺兰将军身后那些马匹,
  “嗯,马蹄雪莲。据传有肉白骨、续断脉、延寿元之奇效。此物或许恰是医治关窍,请将军好生备上车马,将我二人送去探查一二。”
  连青归玉也被他这随口胡扯说得眼皮直跳,她高低也是读了多年医书药卷,普天之下,何曾有过马蹄雪莲这种玩意?
  这样敷衍拙劣的谎言自然瞒不过去,贺兰将军几乎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沈镌声,真当我是两岁娃娃?我即便不杀你,这小娘也必是送到王庭,去哪还能由得了你不成?”
  “将军,”沈镌声皱起眉,正色道,“将军不曾想过,请青姑娘去治病,便一定能手到病除么?若是治出不好,人是贺兰部悄悄送去的,贺兰部又当如何?”
  这话将贺兰将军说得面色更变。只因此言实在切中腠理,迎送医者确系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承接此事时,帐中也多有抱怨。
  沈镌声又接续道,
  “雪山藏宝风声传遍江湖,牛鬼蛇神齐聚,路上想必不太平。将军将声势做大,一力震慑宵小,既能保我二人平安,又能彰显将军寻药的一片赤诚之心。”他稍作停顿,
  “不管为贵人医治如何,将军拳拳诚意已众所周知。到时候朝中提起,即便无功,也当无过。”
  金声公子微微一笑,欠一欠身,玄衣冶荡,那空闲的手拈起几缕金丝。
  “对将军而言,所费不值一提。而沈镌声来去都仰赖将军,自然诚心诚意,为将军计。”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入情入理。贺兰将军的脸色变了又变,惊怒交加。北疆王庭倾轧,居然被这远在南朝、看似病弱的青年公子一语道破。
  他将目光在沈镌声那平静从容的脸上来回扫视,显是在权衡利弊。
  “好!好得很!”这番邦客终于成功地翻出了些声音,语调嘶哑,压下些杀伐之气。
  “沈天机,好算计!”他猛地抬手,朝着身后骑兵一挥,
  “下马!给……给沈天机和这小姑娘……备车!”
  沈镌声伸出另一只手来,金线在袖口流泻出冰冷的光泽,
  “将军深明大义,沈镌声佩服。烦请将军备下好车好马。青姑娘肩伤未愈,实在不宜再受鞍马劳顿之苦。”
  他顿了顿,目光冷漠地看过那些剽悍的北疆骑兵,“并请将军约束部众,不要打扰我等静养。”
  “你!”贺兰将军被他这明目张胆的得寸进尺噎得脸色发青,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愤愤一挥手,对身后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最好的马车弄来!要稳当的!再派一队人护送!”护送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监视的意味。
  沈镌声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人应马而返。随手将那支抵着喉口的羽箭丢弃,转过身,脸上忽然又漾开微笑,如春冰乍破,明丽得几乎能晃了人眼去。
  “青姑娘,”他轻声唤道,语音霎时又柔软起来,“小心肩伤。”
  声调是全然的温和,仿佛方才那个巧言舌辩说得北疆将军屈服的冷峻青年,只是旁人的错觉。
  沉重的雕花楠木马车,内里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白狼皮褥子,四角悬着鎏金香炉,袅袅吐出贵重的苏合香气。
  沈镌声仍旧熟稔万分地扶她上车,随后自己也矮身进来。见青归玉几乎是跌坐在那柔软的锦褥上,他便动作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玄色的衣袍上掩过那些清冽又苦寒的气息。
  他反手放下车帘,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
  青归玉这半会儿被他搞到紧绷的神思,终于松懈了一些,她揉一揉太阳穴,疲惫感涌了起来,靠上车厢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未平稳地散尽,眼前的光线却骤然变暗。
  一股带着清冽苦香和冰冷气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盖下来,玄色衣袍如同夜幕般将她环罩。散落的乌发垂下,与金色丝线一同拂过她的脸颊颈项,有一阵阵冰凉麻痒的触感。
  沈镌声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她身上倾身压过,将她整个人都压得歪斜下去,倒在了那身后柔软厚实的锦垫上。
  “啊?”青归玉一愣,
  “沈镌声?”她惊诧道,“你在闹什么?”
  车厢内的光线被强行变得昏暗,覆下来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那张过分昳丽的脸庞,近在咫尺,两人呼吸相触。
  “嘘……”金声公子微微喘息,带着冰凉的湿冷意味。拂上她的鼻尖和颈侧肌肤,激起一点细小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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