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伶牙俐齿的丫头。”锦袍男子忽然抚掌而笑,袖口苍狼纹在白烛之中泛着冷光,他眯起眼睛,
  “既然这丫头自己愿意——”
  他话音未落,左侧兽皮大汉突然暴起,铁锏带起腥风直劈而来,竟是毫无征兆地出手。
  厅中众人惊呼中,青归玉听雨步运起,身形一弯一旋,险之又险地贴着铁锏边缘滑开,耳中听见众人呼叫,自己也吓出了点冷汗来。
  虽然心里恐惧,但现下只得打点起精神,拨起竹笛点他手腕外侧阳池、外关二穴,
  同时右手一扬,一根闪烁着微弱金芒的金丝悄无声息地向左右掷出。
  金丝缠着金针,钉入两侧厅柱上。离地尺许的丝线绷直,横亘在厅内。
  她脚尖虚步点上金丝,借力一跃,纵身从他头上掠过,
  这厅中转眼布了五六根金丝,因为上无内功,就不太锐利。
  但青归玉借着丝线用力,听雨步用到极致时,身形翩飞,在横斜方圆之内高下来去。
  她本来生的潇洒明秀,此时厅中衣裾摇曳经过,步履盈盈。点起雨动涟漪,风摇残荷,颇有几分宛转洒落。
  铁锏汉子既然抓不到她,两人交手就数不到五招。
  终于这汉子不耐烦了,“嗬”地一声闷吼。运足内力,将沉重铁锏灌注十成刚劲,猛地挥向最近的一道拦路丝线,喀拉一声扯落。
  青归玉勉强侧身,但那铁锏来得太快,左侧肩胛被罡风刮到,衣衫破裂开来,血光迸现。
  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脸色瞬间煞白,身体被内力迫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抵上厅柱。
  那汉子高声呼喝,金线被他铁锏一一拽落。见前面还有一根金线,青归玉横封竹笛,咬紧牙关。铁锏汉子打得性起,运起铁锏,着力向那最后一根金丝挥去。
  招数使老,霎时间,他全身大半重量和追击的冲力都压在了这根斜拉金丝上。
  金丝瞬间绷紧如琴弦,发出“嗡”的一声轻鸣。
  就在这承力的瞬间,青归玉身形转动,指尖铜扣一划而过。
  在挣落之前,金丝抢先一步,嗤地蚀断。
  如同踩中看似坚固实则腐朽的木板,又像踏空万丈悬崖,铁锏汉子脸上气血翻涌,身形不由得一晃。
  趁此机会,青归玉猛提起一口气,反手抓住那根蚀断的金丝,绕住他小腿一绊一绞。身形贴地掠过,笛梢如柳絮般浮动扬起,连点他阳关,环跳,志室三穴。
  在这身形不稳,穴位被点,脚下受绊之时,那铁锏汉子的雄壮身躯,在药王谷正厅群豪的注视下,以无可挽回的狼狈姿态,双膝重重砸在地砖上。
  铿的一声震荡,膝盖与坚硬地面的撞击声清晰可闻。
  青归玉身形闪动,听雨步急转而过,迫近铁锏汉子身后,竹笛一抖,轻轻巧巧点地在他后颈。
  那汉子上半身因惯力依然前冲,被她后颈虚力相追,双手忙忙撑地,
  众人只见青衣与罡风卷动,他几乎要五体投地般,被这妙龄女郎制住颈后要害。
  厅中瞬时沉寂。
  “好!”锦袍男子拍一拍手,下颌紧绷,“三流身手,一流机变!”
  “狗屁!”他身后这群外邦番人之中,有人怒喝,“下作手段!靠娘们儿的丝线绊子!算什么真本事!起来!废了她!”
  后面有人跟着喊了起来,“中原人尽是这般卑鄙伎俩!”
  “小娘皮也配谈武艺!”
  左右群豪也有性烈如火的,拍案而起,厉声反驳。药王谷正厅之中,霎时叫骂喧嚣,沸反盈天。
  声浪鼎沸,锦袍番客左右扫视,抬起手,向前半步。
  一道极轻的破空声刺穿嘈杂。
  似有长星夜落,从厅中生生划过,留下一道凝而不散、烟雾般刺骨的寒意轨迹。
  叮——
  一道真正由“天机百变”所发的金丝刃,裹挟着森然寒功,闪烁着惊心动魄的靛蓝幽光,钉在锦袍番客足前半寸。
  弦丝震颤,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面蔓延,顷刻间便覆上一层薄霜。
  厅中的叫骂斥责戛然而止。
  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瞬间凝固,如苍垣覆穹野般,铺天盖地压下。
  有人轻轻地开口,语声清楚沉静。寒棱相击,冰珠叩落,
  “方才......”
  锦袍客猛地转头,两侧白幡在厅外夜风中剧烈鼓荡,一个玄衣的身影分开众人,缓步走来。
  金色丝线悬绕着从他手上垂坠,玄衣公子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是哪位朋友,说这丝刃是‘娘们儿的丝线绊子’?”
  “不妨站出来。”他忽然轻笑一声,右手三指微曲,指尖对着地上那缕晶丝轻轻一勾,随着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轻响,那缕钉入砖块、寒气四溢的金丝刃,瞬间倒卷而回。
  他的手指拂过,抹去腕间血珠,好像那只是尘埃。
  青归玉咬着牙,死死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见他似的。
  惊诧,愤怒,痛恨,使她手上的竹笛几乎都抖了起来。
  “你不应该与青姑娘打这种赌,”金声公子摇摇头,语声平静,不加丝毫波澜,“她说得对,有时候我都抓不住她。”
  锦袍客哼了一声,语带讥诮地问他,
  “那么依沈天机而言,已经赌输了,又该如何?”
  “不用理会。”玄衣青年皱了皱眉,不假思索,“既然被斥为蛮夷,为何要按中原人的规矩做事?”
  “嗬!”锦袍客抚掌大笑,向着跪在地上的铁锏汉子一指,
  “可我这兄弟的性命此刻正攥在她手里,沈天机,你如何救他?”
  金声公子眼光扫过青衫上的血迹,面色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玄衣上的金丝流转过凛冽的寒光。
  锦袍客见他一言不发,冷冷笑道,“难怪前朝许多老家伙看重你。”继而转过头,叹道,“你这人,是不太像你们南朝小儿婆婆妈妈的做派。”
  跪伏在地的铁锏汉子,双眼在两人言语间骤然爆出一点凶光,仿佛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绝境。
  他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全身筋肉虬结暴起,竟不顾一切地向着玄衣青年猛扑过去。
  青归玉猝不及防,被他这垂死一搏惊得手腕剧震,压在他后颈要害的竹笛下意识地一送。
  那汉子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栽,随即像只破麻袋般,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扭动。
  大约两三次呼吸间,他全身骤然僵直。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最后一下剧烈的抽搐后,生命从他圆睁的、充满血丝的双眼中彻底熄灭。
  青归玉收回手上的竹笛,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扭头看向金声公子,心中除了那点透彻的寒凉,空无一物。
  药王谷的性命,那些江湖豪客的性命……他处心积虑,一个个的蓄积起来。
  不过都是用来胁迫她的筹码。
  沈镌声的这种疯病,甚至到了不惜与外邦勾结的地步。
  “我真料不到,你竟能龌龊成这种样子,”青归玉缓缓摇头,
  “沈镌声,”
  天可怜见,幸亏这次只是被骗得用金针给他度过血,没有用玉针真的换了命。
  她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前几日渡血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他欺骗的灼痛感。
  想了一想,她垂下眼睛,
  “等到你死的那天,我哪怕拿这条命救只猫,救只狗,也绝不可能再救你一次。”
  然而,更加万不曾料到,金声公子已经将她设计陷害到这种孤绝的境界,对她说出的话,却竟然好似全无准备。
  “你敢!”他厉声脱口而出,身中情蛊的那层精巧驯服、温柔从容的皮相忽然泯灭,
  这个瞬间,在经年的试探与忌惮之外,一些被小心刻意地隐秘着的东西,穿过药庐里那个安静少年的躯壳,忙乱地搏动出来。
  只剩下神情阴鸷的黑发青年,目光如剖开血肉的利刃,自下而上,缓慢而犹疑地滑过,恨恨地压抑着语声,
  “青姑娘,你若是……你若是……”
  后面的话语猝然断裂。
  他像是被自己扼住了咽喉。忽然急促喘息,连零散的发丝都在震颤。
  那未尽的半句似乎在胸腔里翻涌了两遭,最终,声音陡然失力,流出一丝近乎绝望的低哑,
  他微微睁大了眼,随后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发间金丝从肩旁柔软地滑落,
  “你若是……那我该,怎么办呢?”
  第46章 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当初是不是有些喜欢……
  身上渗出的血液早已干透,皱缩着粘上她肩侧的伤口。
  若要进行医治,这块凝结着血痂的衣物撕下时,想必会剧痛难当吧。
  它不涉及性命,只是一跳一跳地,在她身上沉默着疼痛。
  反反复复,提醒她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天机阁交出了多大的利益,换来请动北疆这样多的高手?北疆早已虎视眈眈,既然得了天机阁的助力,有朝一日,她所在的这片土地或许将重燃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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