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这究竟谁能理解得来?她免不得扶了扶额头。
想那时候沈镌声都快要昏了过去,竟有气力说这样废话,真不知道当时他心里还在想些什么玩意!
到底谁能想到,金声公子人在昏迷之中,还能让她尴尬到这般地步!
青归玉恨不得赶快从这天机阁几人面前脱身,于是与负屃嘲风问了问玄冰的事情,交代几句,扭身就走。
既然那天迫于无奈替沈镌声稳了命,后面他们天机阁里如何,她便打定主意全不再管。
此后几日,药王谷中又到了无数各派豪杰。素日安静遁世的药王谷,一时喧闹起来。
谷中弟子忙得脚不沾尘,既要引见各路英豪,又得反复解释谷主遇害的来龙去脉。
免不了要提及天机阁主的情蛊。青归玉便如坐针毡——既不便辩解,又难以应对。众人投来的目光更是难受,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轻蔑又似敬畏。
她本就是个孤独潇洒的性格,索性抱起笛子,远远避开众人,连陆归衍都未曾见过。
群豪听说药王谷长老韩柊叛谷,弑杀师兄之事,各自咨嗟一番。原定的共会决议,最终变成了给药王谷主的吊唁,兼有为天机阁主问疾之意。
而天机阁九龙子之首的负屃全权主事,却将阁主寝居守得密不透风,不许外人近前半步。是以这位金声公子到底醒了还是未醒,众人也模模糊糊一概不知。
但想他门派做事向来神秘遮掩,手段又出名的诡诈狠毒,也没人去非要触些霉头。
待到晚间,药王谷会客,堂上堂下,四面立起白幡白布。陈长老走过来,略微思索,随即向青归玉摆摆手,教她坐在正厅主位侧近。
她有些难过,又想了想自己的声名,与陈长老说起这顾虑,陈匀沣摇摇头道,“归衍既然要去药王冢守灵,论及与谷主师兄情分,谷中也没几个比你更近的,坐又何妨。”
青归玉听她这昔日师父这样提及,想起自己多年未得药王谷中长辈如此善待过,鼻子当时就酸了起来。
她便跟着陈匀沣到了主厅,孟长老将她看了一看,什么话都没说。
还未坐实。
突然一名弟子急匆匆地从群豪中间跑了过来,奔跑处带翻旁人桌沿酒盏,也全不停留,只是口称怠慢。他向陈长老附耳说话,陈匀沣面色急变。
又退后几步,与孟长老说了几句,孟子柳霍地站起身来,伸手便要去寻兵刃。
那弟子又逐一去寻药王谷各亲传门人,声音虽低,却因厅中骤然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群豪本算是吊唁兼探听消息,此刻见药王谷两位长老骤然色变,孟子柳甚至按剑欲起,立时意识到出了大变故,四下登时停了议论,偌大的正厅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匀沣和孟子柳身上。
听到那弟子说的是,“番邦北疆来了许多高手,此时都在厅外,言道是要取谷中金针秘术。”
还未等众人议论开来,一柄弯刀挟着破空声呼啸而来,喀地钉入门前灵幡杆上。
灵幡杆子摇了几摇,随即喀拉一声,向下倾倒。
白幡卷动间,几个身影缓步而入,群豪看了一看,见那为首两人,气势尤为惊人。
左侧一人,身材高大魁梧,披着厚重的兽皮袄,袒露着半边肌肉虬结的胸膛,上头满布刺青。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铁锏,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显然那柄弯刀,就是他
掷出来的。
右间那人身形微曲,中年年纪,穿着锦袍,面容轮廓深邃,带着三分异域特征,鼻梁高挺,眼瞳竟是奇异的琥珀色。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主位,最终落在了坐在主位侧近的青归玉身上。
这二人身后跟着的从者,也个个气息剽悍,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药王谷,”那右侧的锦袍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似乎内力修为极为精深,
“我等远道而来,只为求取贵谷‘黄帝绝针’秘术。听闻贵谷主不幸罹难,”他微微躬一躬身,却看不出一点尊重的神色来,
“实乃憾事。但此术乃救死扶伤之瑰宝,不应随故人长埋地下。
这锦袍番人将箭袖一挥,
“今日群豪在此,正好做个见证。交出秘术,我等即刻便走,绝不多扰灵前清净。”他话说得客气,内容却霸道已极,仿佛黄帝绝针已是囊中之物。
“放肆!”孟子柳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长剑出鞘半寸,
“黄帝绝针乃我药王谷不传之秘,尔等番邦蛮夷也敢觊觎?谷主尸骨未寒,你等趁火打劫,无耻之尤!想要秘术?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那锦袍番人冷冷一笑,道,“柳眉女侠,还在这抖积年的威风。真不知孟长老手中之剑,何时竟又重铸完成。”
这话一出,药王谷人人惊诧。青归玉心里猛地一跳。
孟子柳被金声公子震碎长剑之事,顾及颜面,其实严禁对外提起。此人当众羞辱般地指出,显然早有准备,对药王谷近日变故十分了解。
可是那日在场之人,除了药王谷,和她青归玉,便只有天机阁主沈镌声。
一策不成,又生一策?她心中不安,恐怕这些人也是金声公子安排的什么新的谋局。
锦袍人续道,“北疆多作人手,围了此处,药王谷若不惧怕,可以试试。”
他这样说,不知是真是假,厅中群情耸动。这番来的固然有各派高手,冲出不难。但此行各派都带门下弟子,其中有武艺不太精强的,恐怕就免不了殒命。
他眼光一一掠过,看过来时稍作停留,青归玉只觉得耳后生寒,不晓得他又知道多少,只见后面左右从者,抽出手间兵刃,凶恶地环视四周。
此时此刻,眼见这吊唁便要见血。
然而韩柊既死,药王谷中,少一绝佳战力。这些人有备而来,侮辱灵堂不算,尚不知要死去多少弟子,青归玉咬了咬牙。
一时众人屏息,青衫女郎振衣起身几步,
“我早被药王谷逐出了师门,‘黄帝绝针’与药王谷有何干系?”
青归玉左右看看,奇道,
“诸位,怎么说得我是个物件似的?”
“沈天机尚且能中蛊毒,”她慢慢地从衣中取出当日药王谷山门前,从沈镌声身上解下的金丝,在手中抛了一抛,笑了一笑。
群豪见这青衫女郎手上金线闪动,那可不是金声公子的金丝刃?
天机阁主中了情蛊这事,现下江湖中要想寻一个不知晓的,可也困难的狠。
“敢问各位,比沈天机如何?”她将竹笛转动,背过手,偏头笑道,
“金声公子尚且不能拿我怎样,北疆诸位,怎地这样笃定抓得到我?”
少年时救了沈镌声,将黄帝绝针之事显露了出来,这是她的过错。若是让外邦藉此生事,甚至挑起纷争,那她心中如何过得去?
不免又想起幼时兵灾纷乱的时节,只觉得天下四海之中,再不能有必须亲手毒死自己孩子的父母,也不能有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于是步伐转动,闪到正厅中央,向四面躬身行礼,朗声道,
“药王谷弃徒,江湖游医,”
她想到此处,觉得世上事十分荒谬,不由得抿唇一笑,续道,“蛊毒妖女。青归玉在此讨教,”
既然不知此事与沈镌声有多少关联,可不是只能靠她了?
厅上众人层层叠叠,伸着头,见这青衫女郎竹笛在身前一划,眼睛亮晶晶的,扬一扬头,分明地说道,
“五招之内,若不能教阁下跪地讨饶,不需阁下动手,我自与你同去。”
第45章 背叛那我该,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青归玉用余光扫过四周,宴会群豪之中,不见一个天机阁人的身影。九龙子魁首负屃,嘲风,明明带着门下来了药王谷中,现下却统统未在。
当日处心积虑要群豪齐聚的是谁?近日召来自己门下羽翼的是谁?此时恰巧不在此处的,又是谁?
起初见这北疆高手来势汹汹,以众人性命要挟,人人各自警惕。不料最后却听说,只要药王谷交出这身怀绝技的女郎便可了事,一时都松懈了下来,各自对望一回,看起来都有作壁上观的打算。
拿自己性命保中原武林声誉是一回事,可若说保别派的不传秘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围又听见有人开始私下议论。
只几句话的功夫,厅上气氛,微妙地变了些。
这可是太熟悉的手段。青归玉在心里冷笑,说不好是嘲讽沈镌声,还是嘲讽她自己。
“这小妮子有趣!”那使铁锏的刚猛汉子哈哈大笑,铁锏往脖子上一架,
“大人不是说她二流身手?就算是一流高手!五招之内,让得谁来!”
青归玉低一低头,希望自己显出点矜持。她早年武艺算是二流,如今手筋受损,怕不是只剩三流了。
好在七年前被挑断的是手筋,不是脚筋。她那残荷听雨步的轻功,还算能使,认穴打穴的手法,也还丢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