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此沈镌声倒是会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第38章 金色明丝闪动,金声公子身法回转,绕到她身侧。
“天蚕丝混杂着千机线编织而成,须是小心仔细,”他笑道,朝着她伸出手,那指间金丝纠缠着春日晨光,“旁人可碰不得。”
青归玉咬牙切齿,觉得自己再不骂他几句怕不是要被憋昏过去,于是怒气冲冲地对他道,“什么碰得不碰得,你是会咬人么?哪里来的门前恶狗,沈镌声?”
金声公子点点头,道,“姑娘门下还缺了走狗么?”他眼角余光斜斜地掠过白衣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冷冷地道,
“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他倚着天机阁身份,既然自陈愿意被囚,便稳稳断定药王谷不会立时动他。青归玉怕他这样有恃无恐,当下还要说出别的什么难堪的话来,把旁人都牵扯进去。
打不得,骂不了,棘手之至,棘手之至。
她的手在笛子上捻了又捻,下意识地,便求救般的望向自己昔日的师长。
陈匀沣看这模样,眉头深锁,面色十分严峻,对沈镌声问道,
“沈阁主这情蛊,是如何中的?”他转过头,看向青归玉,稍作沉吟,疑道,“你又是何时会用如此利害的蛊术?”
沈镌声见他这样问,眉梢一挑,唇颊微动。青归玉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唯恐他当场编出个四百八十八回的佳人才子话本来,赶紧拿手将他一拽,抢先道,
“弟子……”又猛地想起自己已经被逐出了山门,说起来不免有点苦涩,她恭恭敬敬地躬一躬身,“……归玉此后自将此中详情禀明长老。”
沈镌声被她拉着,方才神色有些开心,看见她这副样子,又蹙起眉,向前迈了半步,将她遮在身后,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他将手在脸庞边凌空划了个弧,从从容容地道,“古时圣人所说。人性如此,自然发端。”
在这刀剑包围处,青归玉眼睁睁的看他偏过头,又笑着说,
“既然青姑娘喜爱我这皮相,为我种这情蛊,我自此倾慕于她,有什么奇怪?”
金声公子手抚上心口,好像这念头想一想就感到疼痛,“沈镌声若是有负心意,才是畜生。须知姑娘家
名声最是要紧。”
不成了。这话没法再说下去。
真个是辞令翩翩,问一答十,不如不答。也亏得他不入仕,不然怕是金殿对策,都能被他引得五迷三道。青归玉连着深吸几口气,觉得自己的涵养在这短短几日之内,进境比他的寒毒病情还要快。
“丝刃。”她费尽力气,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当众一针将他戳死,伸出手,紧紧地咬着牙,对沈镌声道,“我与你解下来。”
她心里唉声叹气,这样当众出丑,就算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从恶如流。
只得咬咬牙,劝劝自己。
罢了罢了,解几根线而已,又不会少她块肉。
她伸过手,指尖刚触到金声公子这腕间丝线,就感觉他脉搏陡然加快。那金丝环绕,从腕骨至于指尖,小臂,稍一牵动就有血珠渗出。她咬着牙,虽然知道他没什么痛楚,但也想着尽可能的解得快些。
忽觉手上一轻。原来沈镌声自己翻过手腕,将缠绕的弦丝送到她手心。他指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这样欺近看来,显得更是苍白。
“解这里。”青归玉正自慌着,他忽然出声,尾音里带着情思宛转,另一只手指尖点了点腕间某处暗扣。
有些发丝垂了下来,混杂在丝线上,扫过她手背。
金丝彻底松脱时发出极细的铮鸣,沈镌声将手一拂,那丝线皎缭,便盘到她的手里。
“收好了。”他笑意盈盈地对她说,“青姑娘。”
青归玉咬着牙,握着那丝线,向后退了一步。
“且慢,沈阁主。”突地被韩柊叫住,见他道,“你那丝刃,还未曾全卸。”
青归玉转过身,愣了一愣,又看了两眼沈镌声,才发现韩长老指的是他束发用的那几缕金丝。
她抿紧嘴唇,韩长老的小心谨慎她不是不知晓。但解开手上丝刃也就算了,这样多人看着,要她一个姑娘去解这成年男子的束发,未免也太过难堪,青归玉脸上腾的红了起来。
于是等着沈镌声说些话来反驳,但谁知金声公子倒是大大方方地,全不推辞,带着一些期待的颜色朝她望了过来。她只得咬着牙,稍稍垫一垫脚,伸手去够。
沈镌声这七年间,身量长高了许多,那发丝束得又高,她解起来有些费力,于是沈镌声便笑着朝她弯下些身子。
那双总是被冰翳笼罩得雾蒙蒙的桃花眼,此刻难得如此的清亮,俯仰之间,一晃就碎了满眼的流光。
他垂下头,带着凉意的呼吸划过她的鼻尖,在她耳畔停伫。
韩柊的轻咳从身后传来,混着周遭窸窣的议论。她知道那些目光正盯着自己发红的耳尖。
“别动。”青归玉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可是金丝缠绕,越急越解不开。
心里事情又多,她鼻子一向尖的很,此时闻见沈镌声的发间隐隐含着血腥气,想来是昨夜强行运功激发寒毒时,又咳了血。
呼吸吹过颈侧,带着那苦香与血腥交织的气息,冰得手背泛起细小的战栗。
“死不了的,”金声公子好似知道她又在想什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青姑娘,别害怕。”
终于她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那金线从手上滑落,霎时间,青年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晨风吹过流荡的几缕,拂上她的眼前,脸上一时感觉有些痒痒的。
那玄衣公子从发间解下了些离落的金光,只余下乌发黑袍,肃肃静谧,微微清闲,衬着他久病的面容加倍苍白,整个人郁沉了许多。这样散发无冠,在刀剑丛中,颇是添了些临危自放,若颓若敛的凄怆神色。
毕竟是一派之主,青归玉觉得似此让众人见他披头散发,实在也是太过折辱,反显得药王谷有些无理。她犹豫一犹豫,伸手将自己头上的发带扯下,与少年时一样,捧起他的发丝,替他挽了起来。
只是他变高了。现今她只得将长发结束在他肩下。那发带松了些,便向下滑褪,她急着系了两遍,也没什么好的法子。最终想了一想,从腰间拈出一枚铜环,坠了上去。
她这样做完,就见金声公子转过头,那双雾色蒙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青归玉心里一惊,真怕被人看见这样尴尬,竹笛一转,赶紧将他推了开去。
也不管青归玉难堪,药王谷三位长老,当此之时,这棘手的事丝毫也不比她少些。
三位长老之中,依着陈匀沣的意思,天机阁主既然孤身请罪,甘愿被囚,那便先行软禁起来,待到各派来到再行处理,如此各方无话。但孟子柳和韩柊却都觉得此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师哥,”韩柊捋了捋胡须,向陈长老反问道,“他来的诡异。你忘了此人在江湖中什么名号?”
孟子柳道,“都说天机谋主心思阴狠,诡计多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既然能自由来去,害了谷主师兄,”她将那碎裂的剑柄掂了一掂,摇了摇头,道,“倘或还有别图,害了谷中弟子,到时候怕不是悔之晚矣。”
孟长老恼他刚刚那错金断刃的招数。以孟子柳这多年的内家功力,二人相斗输赢还在其次,但若说江湖之中谁要一招之内取她兵刃,那是决计不能。
举凡天下软兵高手,譬如鞭,绳,绸带之类,打斗之中突然将对方兵器缠上,谁不觉得要发力相夺?当然便要运起内功,加力相抗。
但这金声公子却乘着对面内力灌注,用丝线将内力引入兵刃之中,那长剑突然错裂,真是大大出乎意料,此时想来,孟长老自觉实在是被他狠狠阴了一着。
她语气凌厉,谈及这剑术,便转向陆归衍,问道,“归衍,你如何说?”
白衣无妄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听着韩柊言说。此时手按长剑,侧过头冷淡地看了孟子柳一眼。
陈长老道,“唉,归衍师侄与那天机阁,必定是要动手的。”继而又道,“且等上一等,待到各派来临,也好说话。”
金声公子却是听见三人这样讲话,微微一笑,慢慢地道,
“晚辈空为虚名所累,诸位长老若是还信不过时,”他欠一欠身,若有所思,“嗯。无论如何枷锁封穴,麻散迷香,沈镌声随各位高兴。”
众人眼看着他般般件件,千好万好,百依百顺。若非是蛊毒利害,世上哪有如此牵挂的情郎。
这情郎转过头,挑了挑眉,对着青归玉又说道,
“惟有此刃乃我阁中重宝,各位师门之中若有什么恩怨,还望暂且罢手。”
金声公子一时垂下睫毛,却扬起了头,那眼睛便向下看去,一一掠过众人面上。这本来万般殷勤的郎君,忽尔显得不那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