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见他擎出两根手指,指向诸人。似有戾风浸盛,隐过春阳不曜。那种种礼数,霎时都收。这般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沉声说道,
  “待到我出来时,要向诸位讨的。”
  第39章 暖玉三针……我想想你,可以么……
  此话扯出来,不止她青归玉,连旁人都不太信了。
  金丝刃固然是个大秘密,制作时怎样锻打,如何精炼,外人不知。但天机阁在江湖中声名鼎盛可不是一年半载,丝刃也是江湖中成名已久,或者说——恶名昭彰的灭口自戕隐器。
  他阁中死士人人皆有携带的东西,算哪门子阁中重宝?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玄衣公子相思入骨,爱惨了这姑娘。以至于为了保她,不管不顾的随口敷衍出些谎话。天哪,简直不能更加明显,若是还有人信他,岂不是将人人都当作傻子?
  是了,是了。在场的诸人,人人都不是傻子。
  各自将那金声公子身中情蛊的说法,又都咬定三分。
  这无比善于摇曳人心的青年,精巧地在谎话中露出这一点引诱的破绽,引起一些自负般合乎情理的揣测。欲彰者盖,欲盖者彰。真真假假,实而若虚,拨乱于掌心之中。
  眼见人人都信了金声公子这情蛊如此要命的利害,惧怕也好,厌恶也罢,迫得要敬她三分,青归玉被他气得挠起头发梢。一手捧着那手里的线刃,怀着恼火,尴尬万分地瞄了四下几眼。
  不得不说,她这次真是一头栽进他这出诡计里。
  更气人的是,自己的师门罪过被暂且搁置,还得在这番诡计里头承他这个天大的人情。
  这日转去天色渐晚,青归玉背着手,握着笛,独自一人,在客房中走来走去。
  最终陈匀沣与韩柊商量,既然齐聚各派,在那之前也不好将这自行请罪的天机阁主过于侮慢。两人思来想去,药王谷中,只有藏玉阁偏僻安静,禁束森严,于是将他拘在那里。
  反正藏玉阁中所藏的物件早就失窃,现下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存放。
  青归玉听他们这样打算,当时那刻,心里比手里的笛子还要更虚了一些。
  藏玉阁这名字,谷中一般弟子只是觉得图个好听,但她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但是藏玉阁的禁束究竟能不能困得住金声公子,还是两说。
  沈镌声思虑周密,心思多得很,也不是一年两年。
  *
  七年前的药王谷药庐里,她大概也是这么认为。
  那身中寒毒的少年倚在她旁边的榻上,黑发垂散,一双眼睛薄雾蒙蒙的。青归玉趴在案几边,拿着笔,勾画她的药卷。
  “我觉得呢,你凡事还是少在自己身上乱想,”
  她用朱砂笔狠狠划掉手上《黄帝内经灵枢篇》“思虑则伤神,恐惧自失,死于冬。”那一行字。
  语气有些严厉,但的确是为了他好。
  ——那是当然了。这少年只能呆在药庐中养病,心思又多。就凭他一身寒毒病骨,成天都想着自己,还能想出什么好来?
  “想些旁人吧,”她便放温柔些声音,问,“沈公子,你有父母家人么?”
  “我有父亲,”他低垂着头,用手死死地攥着榻沿,犹豫了许久,斟酌着说道,“我不太愿意想他。”
  青归玉叼起笔杆,仰仰头,将心比心了一瞬。听他谈起父亲,语气不善。又忆起自己的家人,自觉问得有些冒昧。毕竟提起家人,也不是谁都有些开心的回忆。
  这可难为死她了。
  她幼时也曾经面临过危及性命的时刻,但她那时心中,只是想活,一门心思的想活。哪怕再怎么挣扎丑陋,也绝无半点温和恭顺地走近那死亡的意思。
  但她那种笨拙而质朴的求生欲,这个用血在石阶上写下“不救”两字,还试图用丝线自戕的少年,恐怕是没有的。
  真正难搞,你若打定主意要救人,也得人家自己想活罢?
  她在心里唉声叹气,把这事情从头到尾抱怨了一通,脸上努力不教他瞧得出来。
  忽然他开了口,仍然是那谨慎得过于缓慢的语气。
  “青姑娘,”他说,转过头去,虽然说着话,声音却很轻,简直好似生怕被她听见。手里绞着一些纤细的丝线,
  “什么?”她还在一边纠结着怎么说服这个少年,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
  “……我想想你,可以么?”
  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救命稻草。青归玉的脑子一下就清明了起来,抬起一只眼睛。
  “可以可以,”她急忙接道,拿手指点点那案几,“那有什么不行?”
  笑死人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征询她的许可?思虑藏在自己心里,她又管不住。天底下若是真有些能蛊惑人心,引得别人怎样想的办法,她倒想见识见识。
  “想什么都行,只要你还想活着,就很好。”她这样总结,松了口气,“我弟弟当年是很想活着的,可惜我没能救下他。”
  他猛地颤抖了一下,把青归玉吓到抬头,以为他犯了寒毒,差点起身去翻她的金针。
  但少年也没说哪里难受,只是拿手指掩上耳侧鬓边的头发,那些发丝便从他的指间流荡下去。
  他停了一停,青归玉看他手间,见他握着一条金线结的长长绦子,在手里把玩。
  想必是在他养病的时候编织而成,青归玉瞟了一眼,称赞道,
  “很好看,”她说。
  “好看么?”他语气少有的急迫了些,随即发觉,又轻而缓慢地问道,“若是,送给青姑娘,”
  “青姑娘愿意换下来佩戴么?”
  少年脸上浮现些红晕,耳尖好像都有些绯色,好像是作了什么请求。青归玉循着他视线方向,见他指的是自己腰上佩戴的药王谷弟子绦。
  “不行,”青归玉立刻出言拒绝,“这弟子绦可不能随便摘掉。”
  药王谷那青白色的弟子绦,用身份区分,弟子们随身佩戴。谷主和长老皆是十二结,她与师兄这样的谷主亲传弟子,上饰有九结。再其下的各堂弟子们分别七结五结,各自不等。
  这是她近年自傲处,怎么能随便换掉?
  “你也不用看得很重,”青归玉想他不知道那弟子绦的要紧之处,怕他失望,拿笔杆子拨了拨颈边细碎的发丝,“也不必给我什么物件。我当年也被师兄救过一命,师兄也不曾让我怎样偿还。”
  “咱们药王谷积德行善,悬壶济世,”她大方地一笑,朝他摆摆手,很是自得地说,“这种事,算不得什么。”
  “青姑娘,也被救过么?”他好像想要继续顺着聊下去,又好像不太愿意,榻上乌发垂落,只是攥紧那丝绦,咬起下唇,“被你师兄救过,像我一样么。”
  “那……”
  青归玉抬起头,停下笔竖起耳朵。
  好吧,他又不说了。
  她被这少年气得趴在案几上,恨不能拿手捶桌面。
  全天下,全江湖,还有比他更不会聊天的人么?
  这天不聊也罢,不聊也罢啊!
  “唉,”青归玉直起身子,手里那笔尖都被划得秃噜了毛。她只得拿手捻了一捻,将它又攒成笔锋的锐利形状,搞得自己手上沾了些血红的朱砂。
  “沈公子,咱们是江湖中人,身在江湖之中,单要是顾着好不好看,是不成的。”
  她不气馁!如此谆谆教导,只是感觉自己好像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这少年家中怎样,背景如何,什么都不愿意与她说。但他那身寒功造诣,势必要经过多年苦心孤诣,心无旁骛的修习才能练成,那是决计不会错的。
  “你已经很好看了。”百尺竿头,难以更进一步。
  “待到我替你治好了病,再出谷去时,你这心思可得要放机灵些,”她抿着嘴,“外头那江湖之中,人心叵测。”
  “嗯。”少年倚回榻上,好似看她这样牵挂,放下了些心来。就垂下眼睫,默默地应道,“若还能有那一天,我会听青姑娘的,机灵一些。”
  “只是,真的治的好么?”他停顿了片刻,又慢慢地开了口,顾盼之间,少有的浮现出一点期待的神采。
  青归玉不再与他开玩笑,合上书卷,放下笔,郑重其事地朝他点点头。
  “悬针续命之法,我觉得我大致都能通晓了。”她低下头,拈一拈下巴,在心里整理顺序,“还少些东西,前日我曾经拜托师兄。”
  “但有些关键处,师兄不习练这针法,他是不知道的。还得我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偷了来。”
  “为什么要偷?”他好像在心中思虑了很久,慢慢地问道。“危险么?”
  “不危险。”她毫不犹豫地答道,“谷中都是我师长师兄,有什么好危险?”
  “医卜不分家,行医多少信点命运缘法。我觉得我与那玉针啊,还是有些缘分在。”
  青归玉抬起头,看着这被寒气侵染的少年,这一刻,十足十的想要教他相信。
  “我本来叫做阿青,”她对他说,指了指自己,另一只手倚着腮,心里想着些师父师兄,脸上便显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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